第六章 引狼(第12/14页)

“去休息吧。这几日还会有兵马不断收整而来,你得撑着。”江载初若有所思,“宋安打仗一般,后期倒是做得细致谨慎。”

“我宁可和匈奴出去干一仗,也不耐烦做这些事了。”连秀露出疲态,嘟囔着告退了。

屋内之余江载初一人,无事可做的时候,那道淡淡的影子便再也无法闪避,从思绪最深处的幽潭中,慢慢地浮起来。

她以为元皓行能庇佑她吗?普天之下,但凡有一个利字,一个权字,便没有换不来的人或物。她也一样。

可这个道理,聪慧如她,却还是不懂。

耳边依旧滑过她说起的那些话,刻骨的,伤人的,在这个金戈铁马的夜里,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爱与恨搅作了一团,能在局势如迷雾一般的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将军,此刻却也有些茫然。

终究还是一步步地往那间屋子走去,屋内油灯已熄,目光在黑暗中望定床上的瘦弱人影。

窗外月光清凌凌洒落进来,淡色柔光抹去了脸颊上的嫣红,长睫随着呼吸轻动,她睡着的时候,总是这般平和柔美。

江载初在她枕边坐下,慢慢伸手过去,在触到脸颊那一刹那,她却醒了。

犹不知身处何处,亦忘却岁月流光,她带着睡意的憨态抱怨:“江载初,你又这么晚来,还吵醒我……”又十分惯性地将头放在他膝上,换了个姿势,重新睡去。

那些甜蜜的记忆纷乱而来,他一时间竟没有推开她,亦忘了来这里的原因,就这般在暗夜中坐着。过往缓缓而过,怀中的女子第二次睁开眼睛,这一次是真的清醒了,几乎是毫不犹豫离开他的怀抱,跪倒在一旁,诚惶诚恐,一言不发。

他心中怒火又蹿了起来,无形之中,越烧越盛,可这样的激怒之下,他的语气越发平淡,只轻声道:“知道回来了吗?”

她伏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仿佛是被猎住的小动物。

“哑了?”他探手过去,扣住她下颔用力抬起来,“韩维桑,你不是很会说?对薄姬你说过什么?”

他手劲极大,又没有节制,轻而易举的,在她雪白的下颔上留下青紫的指印。

韩维桑身子都在微微颤抖,被逼着与他对视,却死不吭声。

他重重放开她,给她留一个生冷强硬的背影,将侍女唤进来点上了烛火,方才觉得自己稍稍平缓了情绪。

韩维桑已经从床上下来,束手站在屋子一角,依旧低着头,就连气息都屏得更低。

“你和元皓行,何时开始暗中联系的?”江载初亦在桌边坐下,平静问道。

下颔还是火辣辣地痛,不过和千疮百孔的心比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韩维桑用一种极谦卑的声音道:“扮作琴师入府时,我就已和他联系。那时我并没有把握将军会帮我,也不敢将所有赌注放到将军身上。”

江载初修长的指尖在桌子上敲击,发出沉闷且不规律的声响。他抿出一丝笑来,灯光下显得那样温柔,却又声声迫近:“所以,你拿什么和他交换?”

“我早就一无所有。”她反倒坦然抬起了头,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失去了焦点,“留在外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回到你身边,不过一场死局。”

江载初深深看着她,将她此刻的失魂落魄尽收眼底,忽然泛起了一阵倦意,是真正地倦了。她说得没错,他们之间,是一场死局,解不开的死局。

如今,无非是他将她禁锢在身侧,而她虚与委蛇罢了。

“你知道他曾向我求亲,最后,却是我不愿嫁他吗?”

“你知道他为了救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吗?”

“利剑若是没有合适的剑鞘,终日缠在泥污油布中,终有一日,也是会锈的。我……从来皆是不祥之人。”

那皆是她心中的话语,不曾向他坦白,可句句为真。

“韩维桑,我真的累了。”江载初静静看着她,俊美淡漠的脸上滑过一丝难以掩去的倦意,轻声道,“从今往后,你跟在我身边,过去的事我不会再提。”

韩维桑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眸中泛起薄薄的水泽,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

“你说什么?”

江载初却主意已定,心中一片轻松,声音亦是低沉悦耳:“我说,过去的事,我不会再提。”

她轻轻眯起眼睛,不可置信地凝视他,他是连日征战太过疲倦了吗?否则,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过去的那些事,就这么算了吗?

她那样骗他、害他,他却说“过去的事,我不会再提”。

眼前这个年轻男人,尽管神容疲倦,眼睛却明亮得如同天边星辰,他从不妄许诺言,亦从不骗她,从那时,到现在。

本已干涸的枯潭,清泉突地又泛起。

韩维桑死死地盯着他,声音轻忽得不像自己:“过去的事,你怎么能忘记呢?我骗你,利用你,害你江家的天下四分五裂,战乱难止……你怎么能不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