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风(第17/26页)
维桑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日头从东挪移到中央,她听到一名侍卫压低声音道:“韩公子,你还是别等了……上将军一早就出府了。”
维桑只觉得这兵士有些眼熟,才记得原来是当日一道上山挖渠的,想来他也是好意。维桑道了谢,转身欲走,心下又琢磨了片刻,为何……他要瞒着人出府呢?
“未稀,你可会梳螺髻么?”维桑心急,自己拆下了束发,又解开外袍,“还有,这里有女装么?”
“姑娘,慢慢来。都备着呢。”未稀拿起篦子,指尖灵巧地卷起维桑长发,从容一卷,“姑娘要出去吗?”
维桑走出屋外,一时间为这阳光所摄,眯了眯眼睛。她本以为此刻的长风城城墙碎裂,必然满目疮痍,却未想,短短数日过去,战事结束,瞬间便恢复了生机。中轴之道上,城内居民们往来不绝,而远处城墙上兵士们正在修补墙体,两相无扰,很是和谐。
她沿路走走停停,一直走到穿城之河两岸,却见不少人站着,笑嘻嘻的将怀中家养的猫狗扔进河中。猫狗落了水,匆匆又游回岸上,抖落了一身水珠。
所谓六月六,猫儿狗儿需得沐浴的习俗,到了此处竟也未断。
维桑正欲走得近些去看,忽然见到岸边站着的年轻男人。
穿着深蓝色卷云纹纹重锦长袍,背影肩宽腰窄,长发以玉冠束着,静静立着,气势却仿佛渊渟岳峙。那衣料虽贵重,却无织金,可见地位虽尊崇,却又刻意低调。她沉默着注视半晌,心中挣扎,到底还是决定转身悄悄离开。
恰巧一只大黄狗游上岸,狠狠抖了抖身上水珠,一大片扫来,那年轻人一时间没有闪避,落了半身的水。一旁狗的主人连忙上前赔不是,年轻人只是摆摆手,侧了身,淡淡道:“既然来了,又打算这么悄悄的走么?”
维桑脚步顿了顿,折了方向,却见江载初脸上都是水,数滴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将坠欲坠的时候,折射出正午日头绚烂之极的光芒,而光芒之中,眼神深邃,难以捉摸。
她并未多看,只递出了一方锦帕。
江载初接过来,却只握在手中,唇角抿着笑意:“六月六了。”
“公子的藏书、衣裳都晒了么?”她微微仰起头,下颌处的弧度柔和清丽,笑得双眸弯弯。
江载初极慢极慢的侧过头,目光中掠过她此刻的模样,窄窄的鹅黄衫袖,葱绿长裤,裤脚处拿红线结住,上边还窜着银色铃铛,踏着软线鞋,走路的时候叮叮咚咚的作响,远远听着,便知道是她来了。他的眼神轻轻恍惚,仿佛见到那时的韩维桑一脸骄傲的跑来,肌肤如雪,额间点着殷红凤尾,高兴的说:“刚才父兄阿嫂都来夸赞我呢,说我家阿维真俏。”
他从未见过这般喜欢自夸的女孩子,却也觉得这冰雪雕琢的模样实在是很好看,于是故意转过脸不:“哼,比起我晋朝的姑娘,差的远了。”
只是时光簌簌,无声地从身旁流淌而过。
现如今,他眯了眼睛,一丝一毫的搜寻,终于,只是在那记忆的彼岸找到那一剑,嗤的一声j□j,鲜血溅如瞳孔中,变得猩红一片。
他闭了闭眼睛,无声一笑,向她伸出手:“走吧。”
☆、长风(八)
将军府内寂静无声,维桑是跟着上将军进来的,一路皆畅通无阻,直到后院门口,上将军跨了进去,她却被拦了下来。
维桑只是停下脚步,看着他渐渐远离的身影,顺从的站下了。糕点已经冷却,她也没了胃口,便攥在手中,呆呆立着。
“你先走吧,上将军和诸位将军约了喝酒,一时半会的还是不见人。”侍卫劝道。
她却笑着摇摇头:“那我便在这里等等吧。”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总以为他还是有那么分毫是会放在心上的,可他如今喜怒无常,要揣测那心思,实在是太难了……
太阳渐渐要落下去了,举目东望,可以见到那座裂了口子的山峰,狰狞如同巨兽之齿。因是迎着阳光,那锋锐齿镊之处,看得清晰明了。
那真是她想出来的法子么?
且不算那沙场上的伤亡,她明知道独秀峰下还有着一个村落的,他们上山时,还曾向其中几户人家要了水喝。可因为担心城内守军起疑,她不能告诉他们,让他们搬走……山裂之时,想必那个村落,也被湮灭在石流之中了。
韩维桑,你是真的狠。
心中那声音不知是夸是讽,她勾起了唇角,眼神亦有些恍惚。
将军府的书房内,景云已经回来,与江载初对座饮酒。
窗外最后一丝亮光已灭,江载初握着酒杯站起来,微醺之时,脑海中竟是那消之不去的银铃声,叮铃铃的,甚是恼人。
“她还在么?”他只觉得自己开口时带了淡淡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