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风(第10/26页)

“姑娘忍着。”话音未落,老大夫手下一用力,第二片指甲被挑了出来,顺涌而起的鲜血顺着臂弯,如溪流般落在案桌上。

维桑已经咬得满嘴都是木屑,只是这一下痛得实在太狠,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连呼吸都顿住了,痛得连心脏都抽了抽。也无怪,这是世间的酷刑之一。

呼吸一点点的平缓,那种痛就更加清醒深刻的涌过来,铺天盖地,无处躲藏。

“老先生,我,我会发烧吗?”维桑提了一口气问。

“这指甲一拔,就像是拔了那病灶,想来是不会再发烧了。”老先生呵呵笑道,“不过姑娘遭这罪,倒不如烧一场,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才好。”

“也不,也不,如何疼痛。”维桑吐出口中木屑,双肩还在发抖,却勉力笑道,“能快些好就行了。”

“我给姑娘上这药,敷上两日,便开始长新肉了。只是今日这痛,可有些难熬。”

老大夫沿着长廊,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你来此处作甚?”江载初目光落在宠姬身上。

“妾听闻韩姑娘过两日便要随将军出征,这王府里女人又少,我便做主给姑娘缝了几套衣裳带上。”

江载初看着她兀自笑靥如花,忽而失笑,或许这便是女人罢,不懂金戈铁马,刀剑霜寒,眼中一心一意,便只有眉心花钿和霓裳羽衣。

“她身上手上都有伤,你让侍女送进去便成了。昨日府上送来的那些小玩意儿,你去看看吧。”

薄姬翦水双瞳隔着窗棂,似有似无地看了韩维桑一眼,柔顺地行了礼,转身离开了。

江载初绕开一地沾血棉布,慢悠悠走至维桑身边坐下:“这手可好了?”

“将军。”维桑挣扎着站起来,却被江载初摁住双肩,示意她不用动。

“过两日便能长出新肉。应该能赶上和大军一起出发。”

江载初俯身,握起她的右手,端详了片刻:“以后可不能弹琴了。”

“是。”维桑低眉顺目。

“其实你全不在乎能否弹琴。”江载初笑笑,放开她的手,在案边坐下,“韩维桑,你这心,一天比一天硬了。”

维桑抬头,手指辣辣的似是有万针戳入,她分不出功夫如往常般掩饰些什么,只笑笑道:“将军说的是。琴艺不过怡情所用。维桑天生享不了那些清福,实在不能弹,却也没什么。”她目光掠过侍女送上的衣裳,目光中倒是掠过一丝疑问。

“阿蛮送你的。那日让你沐了凉水浴,她很是过意不去。”

“夫人只是误会了,维桑并不敢当。”

“府上帐中,都说我对阿蛮太过骄纵了些。”江载初不经意言笑。

维桑一时间没有说话,却只沉沉看着榆木案桌,轻声道:“我倒觉得,这世上,若还有个人能全心纵容,便不会觉得太过孤寂。“

“是么?”江载初抿唇一笑,长发发丝落在颊边,笑容俊美无俦,“那么若是有人全心纵容你之时,不知韩姑娘又是如何自处的?”

维桑怔了怔,唇角笑意凝在一处,良久,一字一顿,绝无回寰:“维桑无福之人,自然,无能消受。”

江载初唇角弧度一勾,似是并不在意,“三日后你随行前往长风城。”

☆、长风(五)

三日之后,青州府外一支商队行往长风城。

烈日昭昭。

领队的年轻商贩回身看了一眼,一名身量颇瘦小的管事知其意,策马赶上来,低低唤了一声:“公子。”

“伤已好了?”年轻人昂着头,j□j骏马行得不急不缓。

管事穿着一身蓑衣,斗笠半遮面,露出尖俏下颌,以及脖颈上隐约一道新鲜疤痕。

“托大人的福。”声音中丝毫未见怨怼。

“这方是你的本j□j?”年轻人忽然笑了笑,“殿下和我,当年都被骗了。”

“本性?”瘦弱的管事低低笑了声,伸手一扶斗笠,露出清亮至极的眸子,“连我自己都看不透,大人却看透了?”

此刻扮作了商贩的左将军景云,缓缓将目光移过去,上下凝濯片刻,只说了四字:“天生凉薄。”

天生凉薄?

维桑咀嚼着这四个字,愈是回想,愈是唇齿生寒。

从青州府到长风城,脚程快的,大约需走上六七日,只是扮作了商队,暗中实则监视着流民装扮的士兵们,景云行得并不如何快。

因天下四分五裂,诸侯林立,烽烟不断,大道上常见流民们四散,诸城池的看守也习以为常。他们拔出刀剑,呼喊恐吓这些难民,不准他们入城,将他们赶上周围的荒山野岭,任其自生自灭。

落脚在离长风城十数里远的营帐中,维桑拆开右手上包裹的棉布,粗粗看了眼长出的新肉,果然,没有再长出指甲片。

昨日痛楚尚惊心,今日却已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