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一年
先抵达法兰克福,再到马德里转机,向智利的首都圣地亚哥出发,前前后后共计四十多个小时的辗转,十分疲惫。
复活节岛位于太平洋,哪怕从智利起飞,也需要足足五个小时。
然后,季知涟遇到了一次前所未有的误机。
她将行程单上出发和到达的时间看了个颠倒。
此时正值复活节岛最温暖的旺季,没有多余的票,对于一个奔波多日的旅者而言,无疑是种打击。季知涟在机场门口慢慢咀嚼着一只面包,又灌下牛奶,安抚自己痉挛的胃。吃饱喝足,她拍干净手上的面包屑,接受了这个既定事实。
随即从包中抽出世界地图,在地面铺好,拇指交错向上抛出一枚硬币。
硬币旋转,缓缓落定。
一天后,她抵达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
此时这座高纬度岛屿恰逢极夜,黑暗漫无边际。
沿街遍布标志性彩色低矮小屋,因地热资源丰富,屋里屋外常灯火通明,挂上圣诞彩灯,到处弥漫着一股疏离的亲切。
倒没有想象中那么冷,只是万物寂静,狂风暴虐。一天二十四小时浸润在夜里,时间失去概念,感受是新奇的。
她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做些什么,而恰恰是为了什么都不做。
就让子弹飞一会儿吧。
于是在城市中走走停停。
雷克雅未克著名的阴茎博物馆,陈列着世上最大的阴茎——属于一条抹香鲸。季知涟在玻璃后驻足,片刻后,她决定待上数月,因为想去斯奈山半岛看鲸鱼。
也逐渐摸到了冰岛天气的一些规律。
如果前一晚上暴风刮了整夜,那么第二天,屋顶上的雪一定是干净的,因为天上的云层会被吹跑。暴风之后,是观赏极光的好时机。
那天,她会迎着寒风细雨顺着主街一直走,去到著名的红色小铺上,排队购买一只热气腾腾的热狗,没有位子,就站在路边吃。羊肉新鲜,酱料丰富,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溅,这里的羊肉鲜美程度,一次次刷新着味蕾的认知。
然后,去泡温泉。
风割过脸颊,脖颈以下却很温暖,伸手舀水,看细细的雪在散发热气的水面上融化,仰头看天——极光清晰可见,天幕被粉绿色的极光笼罩,如此缥缈完整,像一条明亮的银河带横贯黑夜。
目的地在哪里,季知涟心知肚明,却又觉得不是最好时机,会一无所获。但最好时机什么时候会出现?她也并不知晓。
而在此之前,长路漫无目的,她只需往前走,终点前自会看到结果。
白昼是一点点延长的。
季知涟第一次在白天走进市区的一片墓地,久久地在墓碑中穿梭,仔细辨认百年石碑上粗粝模糊的刻字,他们在死者入土后,在上面种下一棵树。
树根向下蜿蜒汲取养分,生命的能量在这一刻得到了转换和延续。百年前的人已是枯骨,而死去的地方绿树成荫。
墓地里,她最常感受到的磁场是平静。
另一个喜欢去的地方是冰河湖。
冰山是活的、移动的,无时无刻不在变幻着的。冰河湖也因光线变化而在一天中折射出不同色彩与景观,钻石一样巴掌大的碎冰躺在掌心,她迷恋上在湖边聆听冰川爆裂巨响的感觉。
有时向房东太太借上一个铁桶,带上一瓶香槟,驱车前往湖边一坐一下午,将酒插入碎冰中冰镇。
也会与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共饮一杯,听听他们的故事。
白发苍苍热衷于滑翔的加拿大老太太,认为在天空中死去是最浪漫的归宿。
七十多岁还在骑摩托的法国酷老头,本职竟是一位严谨有名的外科医生。
环球穷游的东亚旅行博主,执着于在冰岛上找到精灵真实存在的证明。
……
在天朗气清的日子里,她再次踏上了观鲸船,此前曾两次遇到恶劣天气,不光计划泡汤,还被颠簸的头晕目眩。但今日不同。
今日的格陵兰海辽阔无尽。有孩子发出兴奋呼喊。她一回头,看到庞然大物水柱喷发正在换气,漂亮巨大的尾巴昙花一现,抹香鲸一猛子潜入深海。
它遵循天性,孤独又自由。
她被海风吹至双目干涩,不自禁分泌液体,内心因与这美丽动物的殊遇而震慑不已。
-
在候鸟回归、蓝紫色的鲁冰花盛满山野的季节,当羊群漫山遍野吃蓝莓吃的小肚溜圆儿时,季知涟整装待发,从冰岛离开。
此后半年,她游览欧洲各国,从不在一个地点久留,而是走马观花、随遇而安。天性中自有一股执拗,在冥冥中指引她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