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知知
江入年在冬日的一个午后借口遛狗,提着礼物去见了心理医生周暮。
周暮正在客厅包饺子,手上沾满面粉,看到江入年,乐道:“她昨天来,你今天来,你们是约好了避着对方吗?还有,每次来必带东西的习惯也如出一辙。”
江入年正弯腰给元宝松绳,看它扭着蓬松饱满的屁股和兄弟姐妹团成一团,闻言,诧异抬头:“她昨天来了?”
“来了,这肉馅就是她昨晚和我一起和的。”
季知涟与周暮投缘,她会在周暮闲暇时带着元宝上门探亲,大部分时间她陪着她在园子里劳作,少部分时间她们在交谈。
周暮已经五十多岁了,早在年轻时,她就发现自己人生的乐趣是助人,照顾和帮助他人会让她得到成就感和愉悦,因此她选择潜心攻读心理专业,她也从不把患者当患者,而把他们视作朋友。
每一个患者都依赖她、离不开她,但实际上她也同样需要他们、依赖他们。
江入年净了手,坐到周暮对面,帮她一起包饺子。
竹制的饺子盘,一个个整齐漂亮的饺子好似鸡冠,肉馅的香味夹杂着生面的涩,直往鼻子里窜。周暮与江入年闲聊几句,又问到他与她的近况。
江入年如实答:“她接受了元宝,却拒绝了我。”
周暮并不意外:“我大概知道两年前她为何会离开了。”
江入年动作顿了一瞬,他又拿了个新的饺子皮摊在掌心:“为什么?”
周暮端起一盘满满当当的盖垫放进厨房,又拿了个新的出来放好,坐下:“你知道“阿克琉斯之踵”这个概念吗?”
见他点头,她继续道:“荷马史诗中的英雄阿克琉斯,从一出生就被母亲提着脚踝浸入冥河浸泡,练就固若金汤的防御。但唯一的弱点是没有浸泡到的脚后跟,是致命的缺陷也是要害。”
“阿克琉斯刀枪不入,但只是一枚小小的毒箭射入脚踝,他就已无法战斗,甚至死亡。”
“你们小时候分别后……应该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和你相反的是,她的成长环境应该更复杂和冷酷,她的痛苦不被理解,更不允许诉说,因为会被视为不合时宜和矫揉造作。我猜她那样要强的性格,幼年时期为了能正常生活,在心里挖了个大坑,把这些积攒的痛苦记忆通通扔了进去,并在上面压了铜墙铁壁,以此来屏蔽隔绝。但……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江入年没回答,饺子皮却被攥成指缝里溢出的白泥。
周暮:“人是非常顽强的动物,物竞天择。她给自己建立了强大的心里保护机制,并用理性和惯性去生存,但内心深处,那个大坑并不会因此消失,所有被深埋的痛苦,一旦被外来物穿透触发,势必会激发更大的创痛。”
江入年颤道:“所以当年,是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时说不清是痛还是自责更多,却几乎已经肯定:“就是我。”
是他当年的出现击溃了她不愿面对的过往,所以她离开他,离开北城。
周暮眼角余光捕捉到他的颤抖:“你不用自责。从心理学上讲,我反而觉得你的出现是个契机。”
“什么意思?”
“如果没有你的出现,她会继续生活,却也因此不会有任何改变。她并不在乎自己,也许哪一天就……但因为你的出现,她拥有了一次直面的契机。”
江入年在旁人眼中一向静笃自持,此刻他的情绪在激烈变化。
周暮将男孩翻涌复杂的情绪尽收眼底。
他爱那个女孩,所以在身体力行地理解她。
周暮想了想,迟疑开口:“但我直觉,你们年少分别后,她一定还经历过什么,这东西再一次摧毁过她。和她的几次交谈中,她曾问过我一些很艰涩的问题……我隐约感觉,她心里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一直让她备受折磨。但她非常警惕,不曾吐露过一字。所以我得到的信息也很有限,无法帮助她。”
“当然,我的判断也不一定准确。”
江入年已从沉思中挣出,他神清目明,清醒地请教:“我该如何做?”
我该如何实际有用的帮到她?
我该如何让她更快乐的活着?
周暮赞许地笑了,这就是她欣赏这个年轻人的地方,这个男孩永远在往前看,他不执著于过去不是因为不痛,而是正因为痛,反倒提醒着已发生的无可挽回,那么现在和未来才更要全力投入。
周暮思索良久,回答他:“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一直在“看见”她。你看到了她的痛苦,也理解她的痛苦,这于她已是很大的慰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