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年年(第3/4页)
江河默默地看向河面。
一只白鹭正高昂着头,舞步翩翩,猛地一个低头,将跃出水面的小鱼吞吃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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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知涟回到家时,饭桌上只剩了两个硬邦邦的冷包子。
一天不见,季馨就换了新发色,头发染成了偏红的深棕,烫了摩登大卷。她正在家里的沙发上跷着脚涂抹红色甲油,手里拿着一个“不求人”,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酸痛的腰背。
桌上有烟灰缸,里面堆着小山高一样的烟头,是男士香烟。
看到她回来,季馨眼皮都没抬,讥讽道:“哟,这不是我们女金吾吗?那么能打架,怎么不打遍天下无敌手呢?”
女孩低着头,沉默着换鞋,摘下书包,刚一转头——
那烟灰缸就扑面砸来。
冷硬的玻璃制品砸到她的左边眉骨,在那里留下一道永久的、锋利伤口。再往下两厘米,这眼睛得瞎。
玻璃铿锵有力地碎裂在脚边,化为无数晶莹碎屑。
女孩在那“不求人”铺天盖地落下前,已经迅速蹲下抱住头,将自己努力蜷缩在墙角,这是肢体习惯挨打的本能反应。
“打!我叫你打架!我叫你天天不学好!我刚安定下来,你还想再转学是不是?你还嫌妈妈不够忙是不是?你就不能跟别人家孩子一样,稍微懂事点吗?”
……
季馨打累了,把木质的痒靶子一扔,往沙发上一瘫。
“行了,把饭吃了,去阳台上背古诗吧,不背完不许坐下。明天再好好跟你的班主任道个歉。”
闻言,女孩攥紧书包的袋子,指尖用力到苍白。
阳台上很冷。
一侧密密麻麻堆满了深黑色煤球,现在还没到烧煤的寒冷冬季。窗户下面,养着几盆吊篮和芦苇。还有一个很大的仙人球。
淡黄色的窗户,把目之所及的世界都笼罩上一层昏黄。
最高处的窗角,有个烟囱,曾经有鸟儿在那里筑巢,后来被季馨赶走了,她神经敏感,听不得那一大早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整个家里,冰冷、压抑、没有一点儿活气。
季知涟好累,也好饿,那两个冷包子根本吃不饱,在胃里黏腻着。她怀念起那颗被捂得暖烘烘的大白兔奶糖的味道。
江河不在,这里就没有奶糖。
她无精打采地单手攥着语文课本,小手指的指甲在书页上报复般的戳出一个个月牙似的小洞,密密麻麻,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
而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裤兜里的那个桃红色套娃。
仿佛能从它身上,汲取到某种小小的力量和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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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十一月。
南城下了第一场薄薄的初雪。
教室里那排暖气边上,永远是风水宝地。冬天能量消耗的快,宠爱孩子的家长一般会偷偷给他们带点小零食上学,无非是两块红薯、一根玉米、三两包子,孩子们喜欢把冰冷的食物放在暖气上烘烤一会儿,这样能吃口热乎的。
班级每周都会换一次座位,谁都有机会轮流到暖气边上那列座位,除了季知涟。
打架事件过后,她在班上就像是被彻底遗忘了。
全班的座位都在流水般变动,只有她是个铁打的钉子户,驻扎在角落里毗邻垃圾桶的专属位置。
下雪那天,恰好是放学后。
上一节课是体育,整个班都在室外跑圈,跑完了圈,就是自由活动时间,而雪花也是那时开始打着旋儿飘下。
天气的变化总是能影响心情。
冬天的第一场雪,对于孩子们而言,就像过年一样兴奋。
他们在操场上玩游戏,举着校门口小卖部刚流行起来的绿色水枪,互相大笑着射击着——
那绿色水枪里面,原本是酸甜可口的饮料,可以对嘴喝,喝光之后,可以自己买饮料再灌进去,达到循环使用的效果。
也可以灌上自来水,成为好玩的水枪,来一场孩子间的对战。
季知涟原本安静地闭眼坐在花圃周围,在等下课。
后门人进人出,冷风飕飕灌入,她应该是着凉发烧了,此时浑身无力,眼前一阵阵发黑。
睁眼那一刻,发现自己已被包剿。
兔牙男孩带头,一群同龄人悄无声息的包围了她,七八支绿色水枪,但被黑黝黝的枪口瞄准时,人的皮肤会本能地划过一阵战栗。
冰冷的自来水,带着北方城市特有的铁锈味。
四面八方的玩具枪口,射出七八道冰冷潮湿的激流,她狼狈逃窜,水滴滴答答从头发上滑入脖颈,冷的牙齿打颤,猛然一个喷嚏。
放学铃声已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