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三章 不再心慈手软的官家

锦幔低垂,四壁无声。

刘娥躺在御榻上,双目紧闭,稀疏的眉头紧紧皱起。

床榻左右,列着两尊金狻猊,皆高丈余,几缕轻烟,自兽口中悠悠逸出,气息纷郁。

除了金兽外,殿中画梁上同样垂着鎏金香球,球体是镂空精雕的,中间可开合,内置香药,下部有燃炭,由细银链悬挂着,在锦幔周围密密地垂了一圈,犹如珠帘。

一股芬芳的气息,同样自香球内飘散开来,让殿内伺候的仆婢脑袋一啄一啄的,昏昏欲睡。

显然,里面放了安神助眠类的香料,这也是因为太后的病情日渐严重,每每难以入睡,甚至喘疾发作剧烈时,都无法平躺,只能用这些香料助眠,夜间才能睡得安稳些。

不过这法子前段时日管用,今夜好像不太对劲。

能在殿内伺候的,都是老手,哪怕被香气弄得昏昏欲睡,也有人察觉到榻上的太后,似乎在低声呻吟。

一位胆大的女官首先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凑到床榻间,悄悄观察了一下,眼睛陡然瞪大,赶忙探出手,轻声呼唤道:“圣人!圣人!”

“唔……唔……”

却是床榻上的刘娥眉头紧皱,身体微微蜷缩着,嘴唇颤抖,发出痛苦的呻吟。

“呼!呼!!”

就在女官见势不妙,准备去唤太医时,刘娥猛地睁开眼睛,翻身而起,先是直喘粗气,然后又弯下腰,伏在塌边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

女官哆哆嗦嗦地探出手,轻轻抚摸刘娥的后背,为其顺气。

“妾身梦见了……先帝……”

刘娥喃喃低语,眼神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神色,带着一股温柔的怀念。

但有关具体的梦境,只是说了两个字,她又猛然闭上嘴,薄唇轻抿,往日的神态很快回归。

“扶老身起来!”

咳嗽完毕后,刘娥在女官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在殿内慢行散步,转了几圈后,视线突然落在狻猊和香球上,打量片刻后,冷声道:“这些香,统统撤了!”

左右不敢应声,搀扶着她的女官手却轻轻颤了颤。

刘娥立刻感受到异状,淡淡地道:“怎的?舍不得?”

女官低声道:“自从点了这些檀香,圣人夜间安眠,白日里也有精神,奴等看了都心中欢喜,确实……确实不舍!”

刘娥沉默少许,摆了摆手:“也罢!撤一半吧!”

做一个噩梦就把能助她安眠的燃香都换了,确实有些小题大做,况且夜间如果不能休息好,白天如何再与年轻的官家相争,继续维持执政太后对于朝堂的统治?

只不过刚刚那个梦……

莫名地令她有些不安!

以致于醒来后,闻着这些香气,也不舒服了!

“将任守忠唤来!”

两刻钟不到的时间,入内内侍省都知任守忠就匆匆而入,深夜时分居然还是穿戴整齐,跪倒在地,垂首领命:“圣人!”

刘娥看着这個宫内的老人,难得地露出一丝温和:“稷臣,你辛劳了,夜里还守着!”

任守忠身躯一颤,瘦长的脸上满是惭愧:“圣人这话,就是折煞老奴了,老奴守个夜又算什么,便是日日夜夜为圣人祈福,也是甘之如饴啊!”

刘娥眼神淡漠下去:“你一片忠心,老身知晓。”

任守忠心头一沉,马上知道自己演过了,这位太后是当真难伺候,别的人越老越是怀念温情,这位老了老了脑子依旧半点不糊涂。

所幸半夜相招,必有要事,刘娥略微敲打了一下这个内宦后,转而聊起了宗室:“前些日子北宅不宁,近来可好些了?”

任守忠马上道:“三节度家中祸事未平,两位小郎的身体已然康健,如今正在由法显道人开坛,驱除邪氛……”

三节度就是赵允让,任守忠将他家中情形道明,详细程度对比之前皇城司的报告,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娥聆听着,突然道:“那位法显道人,真是希夷先生的传人么?”

“圣人恕罪,此事老奴尚未查清。”

任守忠垂下头:“不过太平兴国寺住持净妄大师有言,法显于道、佛二教,皆洞彻其宗旨,在辩经上他也只能甘拜下风!”

刘娥清楚,四座皇家寺院,若论最冷清的就是城外两百里的太平兴国寺,偏偏四位住持的佛法,却是以太平兴国寺的最为高深:“净妄大师都有这般评价,这位确有造诣,让他去道录院,领一份度牒吧!”

道录院隶属鸿胪寺下,掌宫观、神像科仪制度、道门威仪及州郡天庆观住持人选,一介云游道人能入道录院,不仅可以获得代表身份的度牒,更有了入宫面圣的机会。

任守忠低垂的目光闪了闪,赶忙领命:“老奴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