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季春三月,正逢出游的好天气,洛阳花似锦的时节,稚陵白日里都在一刻不停地出门游玩,将洛阳今古的风景游了个遍,须臾就过了将近半月。
原本来人家府上做客,总要拜见拜见主人,不过听韩公子说了,他母亲长公主近些时候住在山中寺里礼佛,大约要住上几个月才回,稚陵只好放弃拜谒的念头。
倒是韩公子每日十分清闲,——不过,忙起来也不见人影。
三月底,落月园里梨花开了第一枝。
说来这落月园,乃是长公主诞下了长子韩衡以后,陛下特意命人在原本韩府的花园基础上,扩展筑造的,规格无二,园中春日百花盛放,万紫千红,就连单一种梨花,也栽上一整片梨花林。其中最老的一株,是原先就栽在这儿的,枝干遒劲,枝繁叶茂,韩衡说,花全开时,似撑起一片雪白冠盖。
韩衡陪同她们在园子里赏花时,稚陵眼尖瞧见这颗老梨花树的光秃秃枝桠上,开了一朵洁白小花。心中一喜,只是想到这是别人家园子,不是她家的,忍住伸手攀折。
大约是目光流连,被韩衡瞧见,这雪衣金冠的少年抬手,主动折了那枝白梨花,温柔笑着递向稚陵,道:“万化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
稚陵接过花枝,向他道了谢,不免想着,韩公子心细如发,连她只是多看了一眼,便晓得她喜欢……这等体察入微的本事,难怪他知己遍天下。
稚陵算了算时间,再耽搁路程,怕到了咸阳,老祖宗得念叨她了,前两日就商议好,打算明日辞别启程,已安排好了车马。
只是她又很想看看,这么一颗老梨花树开花的样子。
是夜里,月光溶溶,春夜晚风微凉,稚陵悄悄地披上了银白披风出了院门,辗转跨过月亮门,进了落月园。
她轻车熟路沿水上九曲长桥过了小池,一夜春风,吹开梨花万树,溶溶的月光里,白成一片疏疏密密的梨花雪,她抬起头,不由惊喜万分,两三步上前去,一阵风起,梨花枝影动摇,参差的影子落满她身上。
没想到,白日里还只是一枝花开,入夜的春风一吹,便纷纷吹开了。
哪知,忽然响起一声低喝:“谁!?”
声音低沉虚弱,像个少年声音,稚陵吓得往后一退,定了定神,这才看到这颗老梨花树后阴影中有个人,倚着树干坐着,听到她动静,手已握住剑柄。
稚陵愣了一愣,心想,她应该转身就跑,——但莫名其妙的,她没有跑,反而鬼使神差地近前一些,亏得她眼力不错,才能在树影笼罩下,还望得清,这坐着的是个玄袍的少年,此时,他苍白俊美的脸上有些痛楚神情。
除了握住剑柄随时准备拔剑的那只手,另一只手却捂着胸口。
他那张哪怕夜色里看不清也让人觉得极好看的脸上,漆黑的长眉紧蹙,抬起如深渊寂静的狭长眼睛,冷冷盯了她一眼,定定重复时,握剑柄的手又紧了紧:“你是谁?”
他忽然一顿,似乎想起什么,缓了缓声音问:“……是薛姑娘?”
稚陵稀奇笑说:“咦,你怎么知道?”
没等她思索,这玄衣少年稍低下了眼,甚至别开了头,有些别扭地说:“我听子端提起过……。”
稚陵想,那这位八成就是韩衡的门客了。她轻声问,“你是韩公子的门客?”
玄衣少年一顿,欲言又止,最后点了点头默认。这时候,稚陵觉得他才放下对她的戒备。
“你受伤了?”她又小心靠近一步,见这玄衣少年终于放下紧握的剑柄,腾出手捂紧肩头,神情痛苦,似有深色液体从他指缝间流出来,丝丝缕缕流过手背,稚陵吃了一惊,“你住哪里,有认识的人么?我去叫人来?”
他痛苦中,还不忘开口阻拦她道:“别去。……我自己待一会儿就好了。”
稚陵道:“那我替你包扎一下吧。”她莫名觉得这长相俊美的少年,好像在哪里见过,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倾盖如故”?她兀自蹲到他身边,恰看见他怀中衣领间露出一角雪白绢帕,便说:“得用一下你的帕子。”
她看了看他的神色,见他不语,当做是疼得说不出话了,便伸手去抽,谁知他却忍着疼抬手一护,低声说:“不行。”
这动作很突兀,剧烈了些,反而没有护住,雪白绢帕落地,里面包着的满满的梨花花瓣顷刻如雪散开。
他的眼睛闪了闪,默不作声去捡,稚陵反而看得一愣:这个看起来十分冷峻威武的少年郎,还有收集落花的爱好……?
她夸赞说:“公子还是爱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