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二朵雪花(十)(第2/4页)
等生下长子,过去就慢慢忘了个干净,但也许是自己不敢去想,因为一想心就疼得难受,害怕自己后悔,更害怕自己怨恨母亲的泪水父亲的叹息还有兄长的劝告,否则这样可悲的人生,还有哪里值得骄傲?
就算最终会失败又怎样?哪个开国皇帝在起事前便知道自己一定能成功?成王败寇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世上根本没有所谓“正统”,谁地位稳固,谁就名正言顺。
“公主。”
大可敦闭上眼睛,“你是想要吞并陇北吗?”
“不可以吗?”
“……陇北是我的母国。”
了了纠正道:“是你的父国,陇北像你的父亲,予你容身予你衣食,却予你兄弟权力与自由。”
一阵寒风吹过,将了了肩颈上的外衣毛皮拂成一片麦浪,“待天下到手,何须在意陇北?你的眼睛应当看向更为广阔的地方。”
其实大部分女人心里都清楚,一旦有了兄弟,母父的爱便会倾斜,倾斜的爱会成为绊脚石,毕竟与被牵绊后所失去的相比,这种“爱”一文不值。
大可敦第一次听了了一天之内,说了比过去一个月都多的话,她迷茫地问:“那我应当如何对待我的父母兄弟与儿子呢?”
了了看着她:“学习他们待你的方式。”
从六公主与大可敦等人身上,了了意识到人类无法做到彻底干脆的割舍,她们的本性在已失去或被压抑后,很难跳脱出原有的框架追求自由,她们羞于承认自己也会怨恨也有野心,反而会不自觉去追逐已被规定好的世俗词汇。
丈夫当皇帝,哥哥弟弟当皇帝,儿子当皇帝,都没有自己当皇帝好。等了了成为皇帝,她也会给予父亲兄长食物与水,再给予片瓦遮身,谁能说这不是一种宽容与爱意?
大可敦问:“公主,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是因为在丰国过得不好吗?”
了了摇头:“我想要。”
一阵从未有过的寒风席卷草原,尚未结冰的碧绿湖水瞬间凝结冰霜,可怕的寒意令人不寒而栗,陇北的冬天头一回冷成这样,风霜割面,正在练武中的女人们不约而同打起寒颤,仿佛心中有某种沉重之物烟消云散,再没有比手中武器更重要的存在。
这一日大可敦回到营帐,翻箱倒柜找东西,她的侍女好奇地问:“您在找什么?”
“阿丽,我的长枪,你记得收到哪里去了吗?”
阿丽沉默片刻才回答:“您忘了吗?出嫁前,您将长枪折断了。”
大可敦真的不记得了,她整个人一僵,被阿丽这么一提醒,已忘却的记忆如潮水般回笼。
少年时的她可不是现在这样,出嫁前,为了断掉念想,她亲手将陪伴自己多年的长枪折断,以表决心,那杆长枪乃是父亲所赠,兄长一直想要,大可敦无法像兄长驰骋沙场,她必须委曲求全嫁做人妇,于是她宁肯把长枪毁掉,也不愿它落入他人之手,即便那人是自己的哥哥。
二十多年来大可敦有意识地想要将这件事忘记,忘记当初和长枪一起被折断的,还有她的脊梁。
“可敦?”
大可敦兀自出神,听见阿丽的声音,她才想起已经有很久很久没人叫过自己的名字,可敦的身份荣耀无比,为什么自己却感受不到哪怕一丁点骄傲?
“阿丽,我……”
大可敦迟疑着问,“我叫什么名字啊?”
阿丽被她吓到了:“可敦,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请巫医?还是通禀大汗跟大王子?”
“你先回答我,我叫什么名字?”
“呃,您、您叫海月花呀!”
大可敦如梦初醒,“不是可敦,也不是阿妈,是海月花。”
那是传说中天神下凡赐予陇北人赖以生存的技能时,随着天神的步伐盛开在草原与沙漠的神奇之花,她的阿妈为她取了这个名字,希望她能够像海月花一样皎洁璀璨,但她并未因此发光,而是从此黯淡无闻,白驹过隙,眨眼间就被偷走了二十多年。
大汗叫她可敦,拉合叫她阿姐,塔木洪叫她阿妈,没有人再叫她海月花。
“阿丽,我想找回我的长枪。”大可敦目露渴望看向阿丽,“我想找回我的长枪,你知道它在哪里吗?”
阿丽被问得手足无措,“可敦……”
“别叫我可敦,叫我的名字,让我再真真切切活一回吧,像二十年前那样。阿丽,你还记得吗?我们曾经一起在深夜骑马去草原深处寻找泉眼,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和星星,可我们一点都不怕,我拿着我的长枪,你背着你的弓箭,路上遇到了熊和狼,但都被我们杀死了。”
阿丽与大可敦一起长大,名义上虽是主仆,实则与姐妹无异,感情无比深厚,随着大可敦嫁给弘阔可汗,阿丽跟随而来,有不少人向大可敦求娶,但阿丽拒绝了所有人,大可敦曾经很不理解,大汗手下最勇猛的将士都来示爱,阿丽为何从不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