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第2/2页)

陈博士倒是很客气,并没有就此送客的意思,续上茶水,反过来给丁之童讲故事。

比如他小时候,家里在越南开布庄。1968年打仗,西贡到处都是火灾和残垣断壁。消防队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救都救不过来。布料又是最不经糟蹋的,一点火星就烧起来了,一家人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剩下。后来,他就跟着父母去了马来西亚,还是做布料生意,长大之后又到香港受教育,毕业出来开了服装厂,专门做欧洲的单子。1975年,越南又打仗,有亲戚从西贡出来,船票十二根金条一个人,只有当地有钱的华人出得起这个价钱,但也等于走了个空身,还有不少人死在海上。再到1987年香港股灾,又是一个轮回。但就是他们这些人,每次劫后余生,总会又一次想方设法地做起生意来,就好像血液里挣钱的基因从来没有停止过燃烧。

丁之童是做好了功课来的,陈博士出过一本传记,这些故事书上其实都有。她本以为这只是老年人喜欢想当年,从前的事情反反复复地讲,听到后面,才知道不止是这样。

陈博士对她说:“什么都没有又能怎么办呢?从头再来咯,我们那个时候都是这么过来的。只可惜到了我这里的第三代,一个个都学艺术,要么去大学里教书,觉得钱算什么啊?早都没有那个魄力了。”

话说到这儿,老头儿抬手指了指甘扬,说:“但是他不一样。”

甘扬一直坐在旁边来回倒着水玩儿茶具,听见这话也就笑了笑。

“我那个时候要买他的厂,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陈博士看着丁之童问,脸上是那样一种饶有兴味的表情。

丁之童摇头,以为老人马上就会揭晓谜底。

结果却见陈博士又转头过去对甘扬说:“你还是带他们去参观工厂吧,看过了才知道。”

初初听到这句话,丁之童以为只是把泉州附近的几家厂看一遍,半天足以。一直等到那天下午收到甘扬发来的参观安排,才发现他还打算邀请她去越南。

至此,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原来想得太简单了,陈博士非常倚重甘扬,这件事要跳过他进行,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去不去呢?她犹豫着如何回复,最后做出决定却又是凭着一股赌性。

虽然在一个不确定的项目上投入太多的时间肯定会影响她的业绩,但她还是决定试一试。

结束泉州之行,丁之童回到香港,让HR替她去办理越南的商务签。

后来聊天说起这件事,宋明媚调侃,说:什么叫凭亿近人?甘总这就是凭亿近人啊!

丁之童还要辩解:就是为了拉生意去的,纯属工作关系。

宋明媚只回了她两个字:呵呵。

还有2010年甘扬在“墨契”上发的那条私信,也给她找出来了。丁之童看到宋明媚发来的截图,只是简短到极致的一句话:很久没联系了,丁之童她好吗?

心头和眼底都涌过一阵热流,她对着手机屏幕吐出一口气,看着宋明媚继续在那里输入:你知道我翻了多少页才找到的吗?本来想骂你的,但找到了一看又怕你骂我。

丁之童明白她的意思,觉得就是因为没看到这条私信,让他们又错过了许多年。

别瞎想了,你也知道那个时候不可能,这件事根本不怪别人,只能怪我。她提醒宋明媚,然后才把想了很久的那个问题说了出来,半分认真,半分玩笑:其实就算没有08年那些事,两个人处处都不一样,大概也早就结束了。现在反倒因为分得突然,他才会觉得意难平。做生意的人嘛,平常总是谈钱,嫌脏,谈感情吧,又觉得费钱。思来想去,还是校园里回忆最美好。但现在的我哪里还能给他那些回忆啊?

这句话发出去,窗口上方“正在输入”的状态持续了很久,才终于看到回复:

丁之童,你的确做过不少操蛋的决定,但我们那个时候二十几岁,谁又不是呢?你觉得现在的你有哪一点不值得他爱吗?我还是那句话,你只需要问问自己是不是还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