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3/4页)
“嗯。”重烛淡淡应了一声,盘膝坐在车厢软榻上,垂着头没有再说话,发冠里垂下的长发被拨到身前,浓密的发丝挡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桑莲此人话密得很,就算无人搭理,他也能自顾自地说下去,又道:“说起来,这离燕谷中除了我,还有别的救死扶伤的善良活菩萨么?怎么不管是魔修还是正道修士,她全都在救?救了人还把人藏进各种角角落落里。”
被救之人都被塞了一粒保命的丹药,那种丹药价值不菲,能这般舍得,可见那人虽不是医修,却是真的菩萨。
桑莲继续感叹道:“能像那般不分立场,见伤即救,我也必须得承认,她确实要比我更善良一些,两相对比之下,倒显得我空有‘医仙’之名,却见死不救,失了医者本心,惭愧惭愧。”
重烛被他念得烦躁,凉凉地瞥他一眼。
桑莲讪笑着替他裹好背上的伤,收起玩笑的态度,说道:“不过,周家确还有几口人活着,要杀了他们以绝后患么?”
重烛大约能猜到那活下来的几人是谁,他先前循着花惜月的踪迹找过去,自然也发现了她一路藏下的那些人。
周氏面服心不服,不犯到他手里便也罢了,如今专门设下这么一场鸿门宴,想要围剿他,他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桑莲等了片刻,没等来他的回答,面露疑惑,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还需要多想么?以前不都是斩草除根的么?
要不是突然冒出来个两边都救的人,桑莲也不会多此一问。
他正要张口时,便见重烛抬起头来,轻蔑一笑道:“周氏气数已尽,这么几个人也成不了气候,本座可答应了周家主,要留人给他烧纸呢。”
桑莲:“啊?”
桑莲一脸摸不着头脑地出来了,将重烛的意思转告给玄清,嘀咕道:“你们家尊上从什么时候开始,还担心起死人没钱花了?”
还留人烧纸呢。
玄清抚着下巴略一琢磨,感觉此事的关键不在什么周家主,什么烧不烧纸,而在于那位花娘子。
幸好他方才没有慢待她。
重烛盘膝坐在车内,弥漫的魔气将所有人阻隔在外,庞大的蛇影虚像从他身上浮出,半隐半现地盘踞在车厢内外。
法相的蛇眼与他的眼睛一样,蒙着一层白雾,这是将要蜕皮的前兆
法相背部被剥掉鳞片的地方一片血红,魔气黑雾不断涌入伤处,借着巫医的药力,缓慢地生出新的鳞片来。
重烛抬手抚摸法相,指尖顺着蛇躯头颅滑落到七寸之处,按在那一片护心鳞上。
他微微阖眼,心口和护心鳞同时亮起一抹幽光,护心鳞回归,它化作小蛇在外的所有见闻全数流入他的脑海之中。
先前重烛无瑕细看,现在才有功夫好生回味。
从在望夜城观灯阁,它顺着屏风脚游下,缠上那位城主千金的脚踝开始,他的护心鳞便对她有着超乎寻常的保护欲,渴望与她贴合,竟然为她,脱离主体,拒绝了他的召回。
灯会结束,被吓晕过去的城主千金被送回城主府中,护心鳞潜藏在暗处,待人走后,窜进了她的被窝里。
重烛与护心鳞一体,它曾在那帐幔里感知到的一切,如今也毫无保留地反馈到了他的感官。贴着她皮肤游动的触感,熨帖的体温,她怀里那一股好似甜果一般的馨香。
她在梦中睡得不安稳,攥着被角无意识地低泣,含糊地呢喃着他的名字,幽影便顺着她的手臂游过去,贴上她的脸颊,探出蛇信扫过她眼角泪珠。
眼泪中有他所熟悉的气息。
重烛喉结一动,蓦地睁开眼睛,情绪一刹那失控,手背上青筋浮突,指尖将法相蛇躯掐得凹陷下去。
蛇影盘缠在他身周,躁动地蠕动,鲜红的信子在空气中扫来扫去,重烛重重喘了两口气,抓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却依然觉得喉中干渴。
这种干渴实在久违,他一直很喜欢舔暮霜的眼泪,因为,小小一滴眼泪里,可以蕴含太多的信息,包括身体和灵魂,要么是身体攀越至顶峰时的无法自抑,要么是内心满溢到极致的情感外泄。
“暮霜,暮霜……”
剧烈起伏的情绪使得他周身魔气大乱,法相上原已缓慢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开,后背上的伤又一次沁出血来,蛇影在他身周痛苦翻滚。
正在为司墨缝合伤口的桑莲忽地一顿,抬起头来,往魔尊车驾的方向望去,看到了那边一瞬动荡的魔气,暗自“啧”一声,肉疼地嘀咕道:“我之前的那些药,算是白费了。”
司墨亦抬头望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又转回头来继续闲聊道:“在下听说,巫医谷向来独立世外,不参与世间纷争,巫医俱都是超凡脱俗的高洁之士,桑道友怎么肯屈居于魔尊手下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