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会面(第3/4页)
穆祺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他对老登的意见数不胜数,吐槽三天三夜也说不尽,但唯独赞赏老登对倭人的态度:
“尊使说东瀛心幕中华,但迄今为止,为祸江浙一带的海盗,大半都是倭寇,与高丽、琉球可没什么关系。”
高丽虽是年年都借朝贡敲竹杠,偶尔还要嘴一嘴建文皇帝来恶心朝廷,但在倭国的恶心嘴脸面前,却绝对可以挺胸抬头,理直气壮的自称为上国孝子。连老道士都没法子多说什么。甚至某种程度上,高丽的“恭顺”印象,就是由倭人衬托出来的。就算朝廷对高丽再有不满,只要往东边看一看一衣带水的另一个藩国,那往往也就只能算了。
这个指责极为犀利,但使节显然也早有准备,振振有词的回驳:“敝国之民,有善有恶,敝国也不能一一管束,难免有失察的时候。难道上国就没有盗贼逆恶?不教而诛,有负圣人的教导。”
要是礼部的大儒们在现场办公,大概又会陡起精神,立刻打点腹稿,专心与使节辩论圣人的教导。但穆国公世子却没有这个心肠,他面无表情,直接顶了回去:
“听使者的意思,东瀛的官吏居然连盗贼都难以约束?要是软弱无能到这个地步,那朝贡之后往来频仍,中原的海商岂不要大大的受害!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圣上以仁孝治天下,怎能让百姓们往来于无法无天的蛮夷之地?”
楠叶西忍正欲辩解,穆祺却一气呵成,不容打断:“夷狄之有君,不如有夏之无也!东瀛连个盗贼都约束不住,正是蛮夷性重,王化不足,才会这般好乱乐祸,僭越犯上。我且问使者,东瀛是不是有个狂僧周凤,声称以日出之国为神国,去我朝敕封之王号,不奉今上之正朔?所谓“东皇、西皇”、“中日并尊”等大逆之语,我都不忍再说!这不是蛮夷本性,心怀狡诈,又是什么?”
楠叶西忍目瞪口呆,刹那间汗流浃背,几乎控制不住表情——东瀛国内的确有自尊自大、与大安分庭抗礼的思潮在暗自涌动;但迄今为止,也不过是在上层秘密传播,影响不大。这样隐秘难言的风声,又是怎么跨越重洋,流布至此的?
周凤和尚的确是幕府的顾问,名气颇大的高僧。但私下对弟子宣讲的言论,上国官吏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楠叶西忍越想越怕,嘴角不由抽搐。他到访之前就做足了功课,知道穆国公世子是京中出名的纨绔,号称不可理喻的癫公,所以精心筹备的重点,一直是闫阁老的儿子闫东楼。但现在寥寥几句话,却真是冷水泼头,难以言喻。对方了解得这样的深入细致,可绝不是浅薄无知的货色!
是穆国公世子在扮猪吃老虎,还是上国的情报厉害到了这个地步,就连纨绔子弟都能查知东瀛的底细?
楠叶西忍强行移开目光,去看其余负责接待的官吏。却见小阁老与黄公公以眼观鼻,表情都是一水的漠然沉着。在座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光看一看东瀛使节那种见了活鬼一样的表情,就知道世子所言不虚。私下里议论也就罢了,如今公然面对东瀛狂僧这大逆不道的言论,又怎能不愤君父之慨,表现出义正词严、绝无商量的态度?
当然,黄公公面色虽然沉着,内心却是大喜过望,深感不虚此行。昨天下午飞玄真君清妙帝君万岁爷陛下命他检视朝贡事务,话里话外云山雾罩,虽然照例是阴阳怪气不说人话,但作为皇帝从老家带来的亲随,黄公公还是立刻听懂了主上的暗示:
他将来可能要弄一弄倭人,需要太监们出马,先悄悄找点发难的由头。
黄公公兼管着东厂,自是义不容辞。但这事情也很难办。他们搞官员得心应手,只要不是活圣人下凡,那手下的探子搜罗一番,基本上想整什么黑材料就整什么黑材料(当然,日后在海刚峰处踢到铁板,则是万万出乎黄公公的意外了);但现在倭国使节初来乍到,东厂蕃子也没几个懂倭语,这黑材料就实在难整。
难道还要公公们带着翻译去找倭国使节的下人,说私密马赛,瓦达西东厂密探得死,你们要是不招实话,就统统死啦死啦滴?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天上居然就掉下来了这样的馅饼。听听,听听,什么“中日并尊”、什么“东皇西皇”,那是人能说得出来的话吗?把这几句话报上去,那不就是天大的把柄?
当然,东厂办事虽然狠辣,往往也是要讲证据的。如今仅凭穆国公世子的一张利嘴,以及倭国使节的一点表情,似乎还不能定罪;需要派人再查一查才是。但黄公公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扛不住甲方工期的压力,决定立刻上报,顾不得核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