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艳光(第5/7页)

三步、两步、一步……

“砰。”人体重重落地,将雨水溅起半人高,无数人呼出一口长气,有庆幸,或许还有失望。

宫胤俯下脸。

落地的人还没死,犹自不愿放弃挣扎,一寸寸向前挪移,身后拖出一道道长长的血线,瞬间被雨水涂抹卷走。

景横波看着那纵横如江山沟壑的血线湮灭,只觉心中微颤。

这血色江山,无尽谋算,到底要用多少鲜血来填埋?

探出的手指,堪堪将要够着宫胤雪白的衣角。

宫胤忽然微微弯身。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看他弯身,弹指。

“啪。”

一声空气击响,半天雨丝忽停,肉眼可见一道透明真空出现在那人递出的指尖之前,似透明屏障,隔绝了最后出手的希望。

那只手,被挡在离宫胤袍角一丝距离,无法寸进。

毫厘之近,天涯之远。

景横波看着这一幕,忽觉心凉,为命运里各种冷遇,似乎隔着雨幕看见自己后半生,近在咫尺的希望,远在海角的拒绝。

那双手,在挣扎完最后一段路之后,最终颓然垂下。

一声如狼一般的哀嚎,却忽然响彻殿宇宫堂。

“宫胤!你必身受天噬,跌落深渊。众叛亲离,永逐大荒!”

凄越悲愤的嚎叫,泣血殷殷,似要冲上云霄,冲破暴雨封锁,将之镂刻于苍天之上,等待轮回命运,应现。

此刻只剩大雨发声。

宫胤岿然不动,冷硬如万年不化冰雕。他身边,众臣都畏惧地后退几步。

人影一闪,景横波出现在他身侧,偏头看他表情。

宫胤掉过脸去,景横波跟着转过去,宫胤转回来,景横波再跟着转回来。

几次三番,宫胤也不转了,低下眼,定定地看着她。

景横波微微踮着脚尖,仰头看他,忽然给他理理粘在额角的乌发,一笑。

“一看你面无表情,就知道你心里翻江倒海了。”她嫣然道,“怎么,一句诅咒,心里不舒服了?”

宫胤拂开她的手,景横波却没让,反手握住他手指。

两人手指相扣,半举在雨中。

宫胤低头看看,没有再甩开,也没有说话。

他不会告诉她,传说里桑家里能做到总领的家臣,多出自大荒最神秘的背叛之泽,那一族唯一的神奇之处,就是善于诅咒,尤其死前以精血铸就的诅咒,向来应验如上苍许诺。

景横波却从他的眼睛,和众人的眼神中,读出了答案。

她也不过是耸肩一笑。

“自己命都救不了,还能诅咒别人?”她凝视着他的眼睛,拉了拉他的手,“冤有头债有主,宫胤,这个诅咒,我接了!和你没关系。”

宫胤的目光,从手指上,缓缓落向她的脸。

被雨水洗过的容颜,色泽清鲜,湿漉漉更加明艳,密密的睫毛载着无数细密的小水珠,透过水珠,看她眸光坚定又朦胧,荡漾着满天满地的春光。

如此风姿摇曳,不可抵挡。

心底似涌上一股热流,所经之处,奔腾穿透,涤荡呼啸,经脉似破开无数个小孔,穿透刺骨的冰风,又似轰然崩塌,卷起千堆雪。他在这样的崩塌和穿透之中抵受不住微微皱眉,却又忍不住唇角微微一弯。

景横波抬眼看着他,这一刻他的神情如此古怪,似痛苦又似欢喜,又或者痛苦中生欢喜,欢喜中种痛苦。眉聚如峰,唇角笑意却流掠如春水。

但她觉得如此动人,只觉得这一刻必然有什么,已经不同,她恨没有将拍立得带在身上,永远记取这一刻奇特的笑意。

雨渐濛濛,草色清新,彼此在雨中相望,都觉得对方指凉心热,唇角弧度世间最美。

不知何时,众臣都缓缓退下。避到一边。

身后从急促步声传来,宫胤顿了顿,似有点不舍地,放开了景横波的手。

“桑大祭司已经出宫。”派出去追捕桑侗的护卫回报。

众人凛然。桑侗够当机立断。知道这边没得手立即离开。只是也太心狠了些,她妹妹桑俏,还在宫中生死不知呢。

宫胤只点了点头,半晌道:“不必再称大祭司。”

这句一出,几乎所有人都立即低头。

一句话,一个家族权势终结。

雨势渐小,天也渐渐亮了,景横波看一线苍白的天光,照在那些死去的苍白的脸上,只觉得心底淡淡寒意,慢慢拢起了袖子。

这一夜风狂雨横,或许,只是一个开始吧。

……

玉照宫的护卫们在收拾战场,景横波此时才感觉到寒冷,抱着双臂转身要回去换衣服。

身后忽然有人道:“陛下请留步。”

景横波回头,看见是轩辕镜,和其他人此刻有点畏惧警惕的目光不同,轩辕镜的眼神里满满愤怒。

也难怪,强有力的盟友被一朝打倒,等于斩去一臂,他当然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