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绍兴初见(五)(第2/3页)
骑虎难下。
刚才被于曼颐抓破的地方痛麻了,开始发痒。宋麒屈膝跪在地上,将那风筝骨架按照原型摆好,开始一处伤一处伤的修补,心中盼望自己那些抓伤也能这般一处处的自愈。于曼颐看他模样认真,心中浮现一丝惭愧,再度爬上地面,给他去厨房偷了份放冷了的年糕下来。
补服成精事件翻篇,二人关系略有缓和。
宋麒和于曼颐确认她自己可以复现那些小鸟后,便将残破的风筝面彻底撕下来,给他修复骨架留出更多发挥空间。于曼颐闲着无聊,在旁边用烛火烧小鸟,一片又一片。火光映亮纸面,宋麒看了一眼,发现那些鸟雀的笔触颇为精细,连羽毛都画了出来。
“学过?”他问,并用毛线捆牢一处折断的竹篾。
“没有,”于曼颐摇头,“照着屏风描的。”
宋麒点点头,肯定道:“画得很好。不像我那位同学,只会在报纸上画野草野草。”
他第一次来于家就是为了筹款办报,今晚当着于曼颐的面再度提起,她很难不好奇。她问宋麒那是一份什么样的报纸,让他们为了它上下奔走,到处筹款,以至于惹祸上身,只能藏进她家的地窖。
这个问题很是笼统,宋麒也很难用简单的话语讲清。于是于曼颐又问他报纸上有什么内容,而这问题让宋麒显得有些难以启齿。
“起初……”他迟疑着说,“起初是想宣传一些新的思想,例如科学和民主,权利与义务,还有一些新传入的主义……”
于曼颐好奇地看着他。
“但是并没有人买。”宋麒泄气道。
“当然没有人买,”于曼颐说,“我都没听过这些东西,我怎么会买自己没听过的东西呢?”
“对,所以我们调整了路线,”一处折断已经捆牢了,宋麒试了试强度,拿出一根铁丝,去修补风筝的另一处关节,“我们开始在上面连载小说。”
小说于曼颐是懂得的。
“小说就是话本,”她说,她毕竟稍稍识字,“杜丽娘,西厢记,还有聊斋,对不对?”
“那已经过时了,”宋麒说,“我们的报纸是一份份连载的,要让人每期都买,就得写现下流行的故事。等他们看完了新一期的小说连载,便会顺带着看几眼副刊的科学,民主和主义……”
而于曼颐对科学、民主和主义毫无兴趣,她将话题拉回自己熟悉的话本领域,穷追不舍地问:“那时下流行什么样的故事?”
宋麒低下头,开始专注地修理风筝。
他实在难以启齿,眼下最流行的故事,就是专注才子佳人情爱的鸳鸯蝴蝶派。虽说有不少同学甚至老师将这一流派批为“媚俗低级”,但自从他们的报刊开始连载鸳鸯蝴蝶派的情爱故事后,销量和以往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销量一上来,对他们报刊粗制劣造的批评也随之而来。宋麒认为他不能再放由这本报刊的插图只有同学画的野草野花,决定筹款增添版面,并招聘两名专业的编辑人员,负责美工与文字排版。
他们都没料到,这一筹就把本报最重要的连载写手宋麒筹得生死不明,筹进绍兴乡下的地窖。筹得不但新版面没有了,讲到一半的故事也只能换人执笔,并因为更新质量下滑被读者们痛骂。
“到底是什么故事啊?”于曼颐手脚并用,爬到宋麒身后,热切地询问。
宋麒深吸一口气,把铁丝拧出一个扣,“咔哒”一声捏闭合。
“一种新的故事,”他说,眼睛完全不看于曼颐,“讲青年男女的……自由恋爱。”
…
青年男女的自由恋爱。
于曼颐这晚怀揣着对这个新概念的遐想入睡,感到这四个字每一个都充满了遐想空间——
“自由”,也就是不必通过父母之名与媒妁之言,相识相遇全凭天赐机缘。“恋爱”,也就是不必一开始就定下亲事,而是一个过程,一种体验。
且听宋麒那意思,自由恋爱,不是一次性的,而是一对男女相处一番后,即便不成,也不必寻死觅活,为反抗而殉情。这只是一次体验,大家还可以再和别人来一次体验——哇!
于曼颐激动得在床上翻滚,以至于第二天盯着一双黑眼圈去和长辈们吃早餐。不过和她的疲惫相比,三妈可以说是喜气洋洋。她坐定没一会儿就知道,原来是表哥给家里寄信了,今日一早就到了。
三妈不识字,等二妈过来才有人给她念。于曼颐坐在一旁听着,内容也无非是说在欧洲的学业繁重,语言艰难,但多亏于老爷资助,在钱财上并不窘迫。学校里中国人不多,绍兴的更是只有他一个,异国求学很是孤独。期盼尽早完成学业,回乡谋得教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