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半孤灯人未眠

夏天的傍晚,小卖部门口聚集着一群小孩,聚精会神的听着杭攸宁讲故事。

“半夜,小阿姐听见咯吱咯吱的响,她就问,姑婆,你吃何个东西啊?姑婆讲,吃的是大枣啊,她说,那你给我一个。”

小囡们听得聚精会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小阿姐拿在手里一看,哪里是大枣啊!分明是小阿弟的脚趾头!”

“啊!”

孩子们尖叫起来,有个别胆小的吓出了眼泪,哭爹喊娘的跑出杂货店:“外婆!外婆!”

杂货店门口乘凉的老人,各自抱住自家孙孙,有的被孩子那傻样逗笑了,也有的回头埋怨:“阿宁,你就弗好讲个好听的?弄得来慌兮兮”

杭攸宁挠挠头,道:“我爸爸就是这么给我的讲的。”

胡奶奶只好安慰着自家小金孙:“人带着五百年道行,何个鬼啊神啊,都慌人!”

一旁的三叔公拿了手绢放在小孙女鼻子上:“你也活该,明晓得阿宁姐欢喜讲鬼故事,还天天来,来,擤!”

小孙女擤出鼻涕,抽抽噎噎道:“就听,我欢喜听。”

小孩子们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缓过劲儿来就缠着杭攸宁再讲一个。

杭攸宁道:“不讲了不讲了,阿姐还要理货呢。”

胡奶奶摇着蒲扇,问道:“你姆妈呢?”

“我姐出差,我妈去火车站送她了。”

东西太多,本来应该是杭攸宁去的,但姐妹俩吵了架,张淑芬只能自己去了了。

老人们边乘风凉,边讲闲话:“淑芬能干的,老早寡妇一个到这边,谁能想到供了两个大学生!”

“个歇辛苦到头,儿子在北京讨了老婆,丈人老头还是大官呢,大女儿能赚钞票,还有阿宁给她养老。”

“阿宁乖的嘞!”

夜风起了,给闷热的夏夜带来一丝清凉,与此同时送来了远处的声音,像是喉咙深处发出的呜咽,也像是野兽的哀嚎。

老人们脸色变了,孩子们停下捉迷藏,懵懂的问:“外婆,是何个声音?”

“小囡覅瞎打听!”

胡奶奶第一个捂住胡壮壮的耳朵。

他们当然知道,是那个被害女孩的姆妈。

那女孩叫纪小南,是远近闻名的漂亮姑娘——也就仅次于杭雅菲。

刚上班第一年,底下还有一个弟弟,她本来是跟他妈说过的,觉着下夜班的时候心里不踏实,能不能让弟弟接一下。

弟弟要考大学的,当然没有时间接她。她妈还骂了一顿:“瞎讲八讲,我上了一辈子班,怎么就没有这些事体。”

结果后来第一眼看见女儿的尸体时,她就直挺挺的倒下了,然后就疯了,一到夜里就哭喊着到处去接女儿,家人把她锁起来,锁不牢。

老人们低声议论起来:

“你讲,什么畜生能办这种事?”

“不讲是盲流么,这日子真当是越来越乱。”

老人们再没乘凉的兴致,陆续拉着孩子回屋,胡奶奶嘱咐杭攸宁:“阿宁,夜里头困觉把门锁牢。”

三叔公却道:“锁牢怎么好赚铜钿?阿宁武术白练了?”

大家都笑了。

整条街慢慢地陷入黑暗,只有淑芬小卖部还亮着昏黄的光,飞蛾扑腾着,像是点点流星。

张淑芬打来电话,说夜班车没了,她去姑姑家睡一晚,让杭攸宁自己先睡。

杭攸宁应了一声,继续算账,她数学不好,因而每次算账都格外聚精会神,一边拨算盘,一边喃喃念叨:“汽水五分,雪饼两分钱,那糖球多少钱……”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杭攸宁看了一眼,时钟已经指向了十点钟,居然还有人买东西么?

她问:“谁啊?”

门口传来一个男声,声音压得很低:“老板,我买包西湖。”

淑芬小卖部做的是熟人生意,杭攸宁听出来这不是认识的人,心下有点发毛,她说:“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

对方没有再说话,杭攸宁以为他走了,继续低头算账。

声音再次响起:“老板,你一个人在家?”

夜静极了,这句话也格外的清晰,杭攸宁只觉得一阵奇异的寒意,从脊背慢慢泛上来。

她熟悉这种感觉。

杭攸宁慢慢擡起头,她看见小卖部的门虚虚地合拢着,中间是一道黑漆漆的阴影,什么都看不清。

只有她知道,门上那把锁只是虚挂在那里,锁头并没有摁牢——这是张淑芬的习惯,怕夜里有人买东西,开锁麻烦。

杭攸宁并没有应声,只是轻手轻脚的从柜台绕出去,她要把门锁紧。

四周一片死寂,连蝉鸣声都停了,杭攸宁只能听见自己呼吸声。

那个人一直没有再开口,她不知道他是走了,还是一直等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