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第4/4页)

那是,小崽子小时候拿东西刮他床柱子上的金粉,撬上面的宝石,还留了个作怪的画。这床他一直没换,上面被撬走的宝石,也不知处于什么心理,没有补上。

崇昭帝:“用习惯了,你看,这床……也是运气好。怡妃一把火,没烧了它。”

他扯了扯嘴角,喘息了好几下,喉间溢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余公公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跪在地上,双手拭泪。

曲渡边喉结上下滚动,低下眼,“……我以后睡这儿的话,一定把床换了。”

这话就说明了,他会接下这个帝王之位。

他声音都克制的很冷静。

崇昭帝本来该高兴的,但他看见了小儿子微红的眼尾。

“朕从先帝手里,把大周接过来,兢兢业业二十多年,自认为,治下时期,百姓安居乐业。朕不算盛世之君,也不是贤达明帝,总算,守住了祖宗基业,不至于下去愧对先祖。”

“先帝死前告诉朕,要把,一生的心血,都给大周,朕、朕……”

他呼吸了好几秒,闭目缓了片刻,又睁开,“朕本来也该这样告诉你,但是,这皇位啊,一旦坐上,就困在了京城。朕…知道你的性子,小七,你要是不喜欢,养好继承人后,就、就走吧……”

“天地广阔,那时候,就没有人能困住你了。”

和你母亲期待的那样,做一只翱翔在天地间自由的雁,无拘无束。

南南北北,自由自在。

曲渡边:“本来也没有东西能困住我,一切选择,皆由本心,一切选择,皆有代价。”

崇昭帝看了他半晌,才说:“是吗,那就好……”

他眼前开始模糊了。

一生,生养九个孩子。

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他有时候就算动了恻隐之心,也不能和民间普通父亲一样纵容庇护自己的孩子。

只能按照大周律法处置,这样才能安人心,安臣心,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做派。

他顾忌着皇室的面子,顾忌着帝王的尊严,顾忌着、衡量着权力,最终亲近的人一个也没剩下。

这皇位至高无上。

至孤至冷。

行至今日,回首过去,他竟觉得,老大出宫建府之前的那段日子,他被小儿子气得仪态全无的日子。

才是他最惦念的。

崇昭帝道:“小七,你再…再叫我一声爹,好不好……?”

最后一口气,他没有自称‘朕’,只是抓紧了曲渡边的手,眼底透着期待、祈求,甚至有点莫名固执。

从十四岁,织仪和亲,父子决裂之后。

那声被他嫌弃的爹,他就再也没有听见过了。

床边的少年紧抿着唇,没有动作,崇昭帝眼底的期待就一点点散去了。

他闭上了眼睛,往事点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意识彻底消失前,一声清浅模糊的:

“爹。”

传入耳中。

崇昭帝的呼吸已经消失,一滴不知为何而流下来的泪,轻快无声地在脸上滑过,隐没在斑白鬓发中,再也不见。

紫宸殿宫人跪地哭泣。

悲戚的氛围从这里逐渐往外蔓延。

余公公泪已洗面,从袖子里掏出一道明黄的圣旨,哭着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病愈重,今寿已至,传位于皇七子永王曲渡边,文武百官,皇室宗亲,天下臣民,皆遵此诏,奉永王为新帝,钦此。”

紫宸殿外。

咚——咚——

咚——!咚——!

沉重的钟声响起,九九八十一道丧龙钟,从午门的城楼上一道道传开。

整座皇宫,不管现在身在何处的宫人,都俯地而跪,悲哭不止。

后宫之中。

皇后、织仪、思和和其他妃子、三皇子亦跪在了紫宸殿外。

六部衙门里。

京城所有官员,朝着这个地方悲呼三声,哀哭长泣。

京城里。

夏赴阳、奚子行、徐劲等还在家中的人,都遥望着皇宫的方向,无声叹息。

帝王丧,天下同悲。

东厂牢笼之中。

五皇子自顾自倒了一杯酒,笑着朝着紫宸殿举杯,一饮而尽。

咚——咚——!

皇城门口,一道策马而来的身影跌跌撞撞滚了下来。

大皇子满身风尘,狼狈跌在地上,他抬头看着这道终于还是没能跨过去的城门,双膝猛地跪地,哽咽着泣道:

“父皇——”

在浑厚的钟声里,无数人不同的反应中。

曲渡边闭上了眼。

这份真真假假,算计掺杂的父子情,缘分终于走到了尽头。

不会再有人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他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