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九尾02

清晨的冷风吹过皂荚树, 惊飞了一只站在树梢上的燕子。

这是一座森严的建筑,环绕着巨石堆砌出的高墙,缝隙中以铁浆浇筑, 在长空下泛着森寒的冷光,如同一头匍匐在地呲出利齿的猛兽。

马蹄声疾驰而来, 带响一路清脆的金铁相击之声,这座森寒的监狱如此奢侈,门外竟有一条以生铁浇筑成的长路, 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

马上骑手戴着纯黑的面具, 高高举起手,露出攥在手心里的一块令牌。

……

尾是个普通的小吏, 从小在咸阳城长大, 为人却没有什么本事,家里又穷得连一副皮甲也买不起。

年纪到了之后进了军中服役,曾经跟随在昭王的旗纛下拼杀,远远望见过那位武安君的风华。

运气好,没死在战场上, 而是平安的回来,年纪大了之后, 就被安排到这地方做了一个小吏。

这座铁汁浇筑的石头堡垒很不简单。

这是尾来到这里第一天就知道的事情。

这里就建在咸阳城里,可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中, 这地方却寂静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死寂的地步。

如果有人可以拿到咸阳城的舆图, 会发现这块地方在舆图上是一片空白。

偶尔有人误闯进来,可方圆十里, 绝无屋舍, 更没有人家。

尾在军中的时候识过一点字,武安君还在的时候, 有人来教他们几句兵书,再后来模模糊糊开始思考更多东西。

他见识过为了攻伐一座城池而流血十里的战场,死人和活人都堆积在一起。

每天要消耗车载斗量的粮食。年轻时穷尽他全家之力也买不起的皮甲和兵器,在战场上车载斗量的折断和废弃。

因此逐渐懂得战争是一件昂贵的东西。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取得土地和城池,因此城池也是昂贵的东西。

武安君白起曾经为了取得韩国的上党郡,在长平之战中坑杀四十万赵国士卒,区区一个上党郡比四十万人加在一起更珍贵,更遑论秦国心脏之地,咸阳城。

能在这种昂贵的城池中划出这么大一片土地,仅仅用来修建一座孤零零的建筑,还要为此驱逐方圆十里的人烟。

隐藏在其中的东西,论及价值,恐怕也值得十几万人的性命。

尾是一个怕死的人——很难想象一个在武安君麾下拼杀过的士卒会怕死,但或许正因为骨血里这点怕死的胆怯,他才能从那片地狱一般的战场上活下来。

袍泽死了,昭王死了,武安君也死了。但尾还活着。

他还没活够,还想更长久的活下去,所以他从来不试图去窥伺那座石堡里的东西。

这样的小心谨慎为他带来了回报,他在这里安静的活过了文王的时代、庄王的时代、迎来了现在这位年幼的新王的时代。

然后,他看守的这座石头堡垒活了过来。

最初是铁门外那条尘封已久的铸铁长路突然被重新启用了。戴着生铁面具的骑士骑着重型钢铁机车来到这里,沉默的扫去灰尘,在长长的大道上洒上清水。

再然后有人住了进来。

尾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他从来没见过,只是极其偶然的时刻,他用眼角余光凝视那座铸铁的石头堡垒,会觉得里面住着一头怪物。

正在其中缓慢而持续的呼吸。

对此他心里有一个隐约的猜测,但是从来没有说出来过。

继而就是这些举着令牌前来的骑手。

……

尾倚靠在门后,闭着眼睛听马蹄践踏在铸铁路面上的声音,他已经很老了,胡子长长的一直垂到胸口,没有人会在意这个已经掉了牙的老头子。

但是尾的耳朵还没有老,他听得出来这些骑手每次前来的时候都带着东西,一些一模一样的东西。

有时候他还会听到另外一些响动,从那座活过来的石头堡垒里传出来,那声音带他回到十几年前、也或者是几十年前。

他在战场上,是个无名小卒,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人倒下。更远处有一个男人,他从来没看清楚过那个男人的脸,就好像凡人不被允许直视神的容颜。

武安君白起。

在他来到这片战场的第一天,就听说过他的名字。

底层的士卒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说君侯乃是神明眷顾之人,可以登上那种神鬼一样诡异可怕的铁甲。

那是尾第一次亲眼见到铁浮图的模样。

时隔这么多年,在从战场上离开之后,他又一次用耳朵“看见”了铁浮图的样子。那座石头堡垒里有铁浮图。

诚然石头堡垒封得严严实实,任何一丝细微的声音都不应该被泄露出来,但那只是凡人的范围,无法束缚那种神鬼一样的东西。

尾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绝对不会听错,也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