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纪实诗】杜甫石壕吏(第5/6页)

“须杀此辈……令我君臣间绝……须杀此辈……”

周墀一惊,下意识四顾张望。

殿内寂寂,桌上的茶已经凉了许久——那些黄门宦官不知去哪里玩乐,看样子已经离开好久了。

周墀松了口气。他快步上前,轻轻触了下文宗的胳膊,轻声提醒:“圣人,慎言!”

唐文宗李昂从恍惚中回过神,散乱的瞳孔缓慢聚焦。

他年纪不大,才三十不到,但鬓角已经长满银丝,光洁的面颊郁积着一股莫名的沧桑和颓废。

李昂的眉心印着浅浅“川”纹,颇为愁苦,那双眼睛更是空洞死寂,如同黄梅天的江南,让人看一眼就莫名伤感。

但周墀知道圣人为何会变得如此。

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

甘露之变。

那一夜,整个长安城天翻地覆,鸡犬不宁。数千位王公大臣的血沁润了大明宫的石砖长廊……横尸流血,狼藉涂地。而他们这位少年君主被宦官挟持着困于室内,他听着门外贤良的呼救惨叫,却连摆出一个悲伤表情的自由都无。

“是朕的错……”

李昂又望向了院里那株石榴,光秃秃的枝丫伸向天空,如同一双双绝望的手。他恍惚地自言自语,声音轻而痛:“当初要是朕坚持一下,不斥李训,不和那群宦官入后宫……”

“圣人!”周墀不忍地皱起眉:“这不是您的错!”

“是仇士良他们把您劫入后宫,不是您主动逃进去的!”

“若是我不斥王训……”

“王训当时败绩已露,您保全自身才能谋得长久!”

李昂垂眸:“保全自身,又有何用?傀儡一具,何来长久?”

周墀条件反射地回头四顾。他想了想,最后干脆细细检查了一遍门边窗角,确定门外没有监听的宦官,这才擦着冷汗回到李昂身边。

李昂沉默地看着他做这一切,脸上有种麻木的无所谓。

周墀将冷茶递给李昂,痛心地摇了摇头。

这原本该是喜爱赏花看戏的年纪,可他的圣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笑了。

别人看戏,无不是前仰后俯、乐不可支,唯独圣人神色寂寂、郁郁寡欢,只在旁人询问时才勉强提唇一笑。

而赏花……

想到赏花,周墀不由深深长叹。

上次百花宴赏牡丹,文臣们无不吟诗作对,想哄圣人开颜。圣人知道臣子好意,倒是领着人群在牡丹丛中穿梭,只是到了吟诗环节,圣人盯着那丛丛魏紫姚黄,居然脱口而出一句“俯者如愁,仰者如悦,坼者如语,含者如咽”。

这是舒元舆的《牡丹赋》。

舒元舆因谋划甘露之变,已被仇士良生擒腰斩。

一时间,牡丹丛中群臣默然,无人敢语。

而圣人以袖拭泪,自知失言,却忍不住深深长叹……

李昂接过周墀递来的冷茶。

天已深秋,瓷盏冷得刺骨,但李昂没有拒绝周墀无言的安慰。他将冷茶捧在手中,看那杯面上浮动的青芽,毫无由来地突然发问:

“周学士,你说……朕与前朝哪位君主可相比拟?”

周墀有些意外,但更多却是惊喜——这倒像个少年君主会问的问题,圣人能有此问,看来此刻心情已有好转……他赶紧上前一步,趁热打铁,欲令圣人开颜:

“圣人当比尧、舜!”

李昂先是一怔,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周墀,随即不赞同地摇摇头:“朕岂敢比尧、舜?”

“所以问卿者,何如周赧汉献耳?”

周墀愣住了。

周赧王,为赵、韩、秦、楚所欺,郁愤而终。

汉献帝,为董卓、曹操所挟,被迫禅位。

这是历史上素来为人耻笑的两个皇帝,圣人怎么就……

没有等到周墀的回答,李昂丝毫不感意外。

李昂苦笑了下,晃着茶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赧、献二帝受制于诸侯枭雄,如今朕受制于家奴……如此说来,倒是朕不如他们。”

“圣人!会有机会的!”

周墀顿了顿,望向窗外,看着那树空荡荡的枝丫,他蓦地想起那日殷红如血的石榴花,脱口而出:

“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阉人借纳忠效勤之意,而售阴险巧佞之奸。日积月累,气势盖张,人主之权为其所窃,而不自知,乃至于无可挽回……此事若要追究,实非圣人之罪,而罪在……”

玄、肃二宗。

李昂静静望着周墀,既没有斥责,也没有赞同,只是沉默地盯着他。

片刻后,周墀重新低下头。

李昂看着狂风中颤抖不休的石榴树,忽然有种预感——这石榴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细若游丝的声音从两片苍白的嘴唇间游荡而出。周墀听到他的圣人又在轻声重复着那个不可能实现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