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第2/4页)

“我愿以所学回报坞壁的供养,回报郎君收留的恩情。为何现在又换了一番说辞?把我过去两千个日夜寒暑的苦学一笔抹去,改而告诉我,本领不重要,我如何想也不重要,不顾我的自由身,逼迫我靠着天生的一张脸去献媚别人?”

那道清冽的嗓音轻叹了声。

“你十六了,阿般。随我从中原南渡江左,见识了世间众多险恶,怎的还能如此天真。”

“天生殊色,譬如怀璧行走于闹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既无自保之力,所谓自由身,于你是奢侈物。”

“匹夫怀璧,唯一能做的,便是寻找恰当时机,献出名贵玉璧,为自己谋个好前路。你既不能抛掷了你的殊色,于你最好的打算,便是寻一个恰当的人,以他为基石,立于他肩上。阿般,听从我的安排,我保你未来富贵不可限量。从此无忧无惧,步步甘霖。”

梦里的雾气浓重起来,翻滚挣扎,处处彰显内心动荡不宁。

“并非如此。我多年刻苦求学,杨先生和娟娘子倾囊传授,东西两苑学艺大成,我连武学都不输陆十和姜芝!只要郎君不为难我,我有自保之力。”

她听到梦里的自己哑声道,“承蒙郎君收留多年,阿般自愿跟随郎君过了江,初心至今未变。我只想凭本事吃饭,堂堂正正地跟随郎君。”

有只温暖的手替她擦拭了冷汗,喂了她一口清茶。

那一口茶水,才是天降甘霖。她贪婪地大口吞咽着,茶水滋润了干渴灼烧的嗓,入口时的苦涩在口腔里转为甘甜回味。还要再喝,茶盏却被拿走了。

耳边传来的声线温和而沉静。 “你连我这处都挣不脱,还谈什么自保之力。”

“天真。”

————

“啊……”阮朝汐从梦里猛然惊醒。

她夜里蒙着被子睡下,柔软的衾被覆在头上,皎玉色的额头蒙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有人坐在她身侧,揭开衾被。

“怎的又蒙着被子睡了?早与你说过多少次了,这样容易惊梦。”

耳边的声音和梦里的嗓音重合了,阮朝汐浑身一个激灵,唰得睁开了眼。

银竹正在屋里恭谨通禀:“郎君不在的这两日,十二娘有些不对。人怔怔地坐在窗边,叫她也不应,早晚需催她用饭食,满腹心事的模样。”

“还有,十二娘这两日确实多发惊梦。奴做主请了孔大医过来,给十二娘开了静心助眠的药汤。”

卧床的纱帐被撩起了。

她的身侧坐了人,微凉的指尖撘在她的额头上,“看你睡得不安稳,还好未发热。”

荀玄微清晨时回来了。

此刻他正坐在她的卧床边,低头望过来,清澈眸光如秋水。

“又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可是又梦到大湖画舫之类的怪异场景,引得你惊惧?”

阮朝汐避开他的视线,摇摇头。

梦境里的景象醒来便淡去了,但那句“阿般自愿跟随郎君过了江”,异常清晰地留在脑海里。

过什么江?渡江南下?

离别中原……去江左南地?

“这回梦到了一条大江,还是大河?”她闭上了眼,隔开探究视线, “总之滚滚江河水,很壮阔的样子。梦里听到了大浪声。”

俯视过来的目光里带着怜惜,“梦境而已。醒了就忘了。别多想。”

银竹递来温水拧干的纱巾。荀玄微拿过纱巾,擦了擦她的额头。另一只手接过温茶,极自然地递到了唇边。

“来,喝点清茶。”

阮朝汐近乎本能地一个剧烈扭头,避开了。

温热的纱巾停在额头处。“怎么了?”

阮朝汐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渡江梦,眼前寻常的一杯茶水,竟然引起了极度强烈的情绪波动。

一方面渴求,一方面厌恶。

“不想喝茶。”她忍着不自在说,“荀三兄,我起身了。”

银竹早已识趣地退出门去。偌大一个东厢精舍,只有他们两个。

身上只穿了一件入睡的单衣,阮朝汐把软衾覆盖在肩头,坐起身。

她明显睡得不好,眉心微蹙,隐约苍白的面孔惹人怜惜。荀玄微仔细地擦拭净了她额头冷汗,把绢帕放到了角落的小木案上。

等他回返过来,坐在床沿,矢口不提他在荀氏壁办妥的婚事,而是问起这两日给她看的东西。

“霍清川给你的旧物,你可看到了。”

“看到了。”

“心里如何想?”

阮朝汐抱着衾被,盯着自己的手,默然不语。

她垂着头,耳边的发丝便垂落下来,遮蔽了瓷白脸颊,只露出小巧嫣红的唇。

荀玄微想起了银竹回禀她这两日“人怔怔地坐在窗边”、“满腹心事”,替她把垂落的青丝拨拢,放缓了语气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