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复活的死者,死去的生者(第4/7页)
“霜月支……”麴智盛似乎在哭泣,“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好不好?咱们到底谁是谁的囚徒?很久以前,我就被你俘虏了,这辈子都已经是你的囚徒了!”
“别废话了!”泥孰大声叫嚷,“她已经说了不想看见你,你还赖在这里做甚?”
麴智盛不理他,继续哀求着:“霜月支,你好歹吃一口呀!这都一天一夜了,你不吃不喝,我……我真的很难受啊!我知道,今日是我让你生气了,我愿意接受你的一切惩罚。你说吧,若是我的眼睛得罪了你,我就把它挖出来;我的手脚得罪了你,我就斩掉它;若是你讨厌听到我的声音,我就把舌头割掉。霜月支,一切我都愿意为你做,只要你高兴。”
“你这人……”泥孰也有些无奈了,“真他妈无赖!”
“三王子,”龙霜月支有气无力地道,“你不用这般作践自己。我说过,我焉耆和你高昌,是世世代代的仇敌,我说我爱你,那是在骗你,是为了灭亡高昌。如今,梦醒了,局散了,谎言也破了。你又何必如此?”
“你骗就骗了,高昌灭就灭了,我统统不在乎!”麴智盛失声痛哭,“霜月支,我只求你安好。”
玄奘走到庭院中,便看见宫室里,龙霜月支躺在胡床上,麴智盛跪在床前呜呜地哭着。泥孰咬牙握拳,在一旁踱来踱去,偏生没有一点办法。玄奘叹了口气,没有进去,凝望着西域的夜空默默地长叹。
“何必如此……何必如此……”龙霜月支声音凄凉,“往事真如一场梦幻。佛家讲,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我曾经不信,到如今却不得不信了。我自负谋略,掌控西域风云,没想到最终却给焉耆酿成如此大祸。有多少勇士因为我的愚蠢战死沙场,有多少孤儿寡妇泣血垂泪。三王子,等我死后,麻烦你割下我的头颅让泥孰带走,交给我的父王,请他替我向焉耆子民谢罪吧。”
“不不不……”麴智盛慌了,“霜月支,你别吓我……我放你走好不好?”他忍痛说出了这句话,随即哭了起来,“霜月支,你好好活着,我放你走。我再也不纠缠你啦!你不要死,你要是爱泥孰,就嫁给他吧!”
泥孰有些惊讶,对麴智盛的观感倒有些改变了。
龙霜月支却闭上了眼睛:“三王子,你放我走,我又能去哪里?回到焉耆接受子民的唾骂么?罢了,咱们之间,原本就是一场战争,我若死在你宫中,或许算是战死沙场吧!”
“这……这这……”麴智盛彻底慌了。
玄奘叹了口气:“公主,您既然知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为何看不穿这荣耀与耻辱?”
“法师来了?”麴智盛回过头,一看见玄奘,顿时如寻着了救命稻草,跌爬着过来,“法师,法师,霜月支要绝食,您救救她吧!”
泥孰向玄奘躬身施礼,玄奘合十还礼,然后走到床榻前。一日前英姿飒爽,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龙霜月支,此时面色苍白,嘴唇开裂,整个人已经憔悴得不成模样。
“公主,”玄奘道,“贫僧刚从高昌王那里过来,焉耆三国的伤者,他已经命人好生诊治,待到伤势好转,便会送回焉耆。另外,战死者也妥善安置,陛下承诺,会将他们的遗体送归故里。”
龙霜月支闭着眼睛,半晌才幽幽一叹:“如今想想当初在交河城外对法师的那种狂妄,真是可笑无比。”
“公主,菩萨畏因,众生畏果。为何菩萨畏因?因为菩萨成就了大智慧,他知道什么样的因会种下什么样的果。而众生呢,虽然自负智慧,但并不足以看透大千世界,直至品尝到恶果,才会知道当日种下了什么因。”玄奘道,“公主,您犯下的错,是自己种下的因,结成的果。”
“法师说得不错。”龙霜月支眼角淌出了泪水,仿佛一朵柔弱的花,飘零在夜风中。
“公主,为什么而苦?”玄奘忽然问。
“为焉耆而苦。”龙霜月支道。
“那便舍却焉耆。”
“为我自己所苦。”
“那便舍却自己。”
“如何舍?”
“不思得。”
“如何不思?”
“寻你自己。”
“我在哪里?”
“孩提梦中。”
“梦中有何物?”
“公主,贫僧给您讲一个故事吧!从前,贫僧与友人行于道上,路边有一个幼儿在玩耍,自娱自乐,自由自在。友人问他:你与我一样是人,为何你这般快乐,而我如此劳苦?幼儿答道:你懂得和泥巴么?”玄奘问,“公主,您懂得和泥巴么?”
龙霜月支慢慢睁开了眼睛:“那是幼儿玩的东西,我如何会?而且我一国公主,岂能去碰那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