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井渠世界,流人王国(第2/7页)

看来已经是黄昏了。玄奘暗暗思忖,自己在暗渠里竟然待了两个时辰。

到了一处巷道边,那女子带着玄奘跳下小舟,用短刀割断他胳膊上的绳索,一伸手:“到了,法师请。”

玄奘左右看看,却见左侧是一条宽阔的巷道,高出水面三尺,干燥无比。他们攀上巷道,往前走了十多丈,巷道突然扩大,形成一座宽阔的大厅。大厅里幽暗无比,四壁插满了火把,地上站满了人,足有上百名,清一色是成年男子,冰冷的眼睛在火把的照耀下现出诡异的光芒,正凝视着他。

大厅两侧掏出大大小小十多个洞窟,里面堆放着各种物资,大多数都用油布包裹着。其中一间,竟然堆放着数百杆长枪!

玄奘悚然一惊,仔细观察,发现另一间则堆放着一把把直刀,刀口铮亮,胡乱用麻布缠裹着,连刀尖都露了出来。其余的,则有甲胄、弓箭……

“阿弥陀佛……”玄奘凝视着那女子,“你们要谋反?”

那女子呵呵一笑,径直走进大厅最里面的一个洞窟内,做出邀请的姿势:“法师请。”

其他人则各自回到居住休息的洞窟,剩下两人手持直刀,守卫在洞窟口。玄奘无奈,只好走了进去,里面面积并不大,一胡床,一坐毡而已。那女子请玄奘坐下,为他煮了茶,取了胡麻饼、毕罗饼和素馕:“法师还是先用餐吧,在交河城一定没吃好。食物粗陋,比不得酒楼,且先吃一些,恢复些力气。”

“不是没吃好,是在马背上吐出来了。”玄奘笑了笑。

这时又进来一名清瘦的老者,朝那女子深深鞠躬:“见过——”

那女子打断他:“薛先生,你陪玄奘法师用餐,我还有事要办。”

薛先生恭恭敬敬地道:“是!”

“切切不要委屈了法师,但是也不要让他走了。”那女子交代完,也不跟玄奘打招呼,当即转身离开。玄奘凝视着她,深思不已。

“法师,请用餐。”薛先生陪坐在玄奘对面,将饭食推了过来。

玄奘合十致谢,他也真是饿了,用手掰了一块毕罗饼慢慢咀嚼。

这毕罗饼是一种带馅儿的胡饼,在长安甚是盛行,有专门的毕罗饼店。薛先生瞧着,眼睛里露出一种缅怀:“当年长安西市,有一家‘衣冠家名食’,大厨姓韩,他做的樱桃毕罗,馅儿里的樱桃颜色不变,红润可人。”

“那家店还在。”玄奘点头,“据说韩约已经去世,贫僧无缘品尝。”

“是啊!”薛先生道,“自从老夫被逐出陇西,光阴如同江河,已经十二年啦!哪怕韩约未死,我也品尝不到了。”

十二年前是武德元年。玄奘咀嚼着毕罗饼,缓缓道:“武德元年被逐出陇西,嗯,你是西秦霸王的族人。瞧你的言谈、姓氏与年龄,还是薛举的近亲吧?”

西秦霸王,即隋末群雄之一的薛举的称号。《旧唐书?薛举传》称他“容貌瑰伟,凶悍善射,骁武绝伦”。大业十三年起兵,占据陇西,自称西秦霸王,后称帝,定都天水。薛举和薛仁杲父子是李渊、李世民父子早期遇到的最强悍的对手,李氏父子连战连败,唐军八大总管全都大败亏输,连慕容罗睺、李安远、刘弘基等名将都被俘虏。直到薛举暴亡,李世民亲征,才在浅水原击败薛仁杲。薛仁杲投降之后被李世民押回长安,连同部将数十人一起处死,从此唐军平定陇西。

薛先生惊讶地看着他:“法师果然高明。老夫是武皇帝的堂弟,仁杲的叔叔。”

武皇帝是薛举死后的谥号,不过他死后还没来得及安葬,薛仁杲就被李世民给灭了,这谥号流传不广。玄奘点点头:“唐皇平定陇西之后,将薛氏严厉镇压,想必你就是那时候率领族人越过莫贺延碛,逃亡到了高昌吧?”

薛先生摇摇头,道:“先投奔了东突厥,其后南下,投奔葛逻禄,然后又托庇于沙陀人,最后到达伊吾。他们称我们为亡隋流人,怕得罪大唐,进行驱逐,我们只好到了高昌。离开陇西时有一千九百六十三口,如今还有八百七十六人。”

他说得很平淡,但玄奘却仿佛看到了一群流亡者十二年间在大漠与草原、北地与西域艰难跋涉的惨状。

“大唐皇帝仁慈,你们虽然是薛氏后人,他却不会苛待你们这些无辜者,何必万里流亡,受尽了苦楚呢?”玄奘叹了口气。

薛先生骄傲地一笑:“世人认为武皇帝和仁杲骁勇凶悍,残暴好杀,但他们不了解我们薛氏的骄傲!谋国不成,便远走他乡,却不愿苟延残喘在胜利者的脚下讨饭吃!”

玄奘摇头不已:“你在高昌国,仍旧是托庇于人。贫僧晓得你的心思,无非是想发动叛乱,夺了麴氏的江山。你们是汉人,觉得这高昌国既然是汉人国度,只要能夺下来,统治起来也容易。但这麴氏称王一百二十多年,已经深入人心,你作为外来姓氏,非但高昌国的豪门贵族容不得你,连周围诸国,也不会允许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掌握高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