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第4/5页)
徐夙隐面无表情,却能感觉喉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滑动,那些他不能说出的话,似乎想要冲出喉咙将一切告白。
她知道他有苦衷,哪怕他已经摆出最伤人的面孔来面对她,她依旧相信他有苦衷。
“……因为我累了。”他哑声道。
他累了。
一个人走在无边的孤寂中,向着没有意义的终点,只为了他人的期待而活。他累了。
他其实并不想在这样无尽的病痛和喝不完的苦药中苟延残喘,也无心在乱世之中建立霸业,他只是不想让生母和水叔这样想要他活着的人悲伤,也不想让夫子托付给他的遗愿落空。
他看不到夏室的未来,但为了让天下百姓能够少受一些死别,他还是用这残烛之身,倾尽全力延长夏室的生命。
哪怕他清楚,历史总会在和平和战乱中徘徊,这是宿命。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苦,这也是宿命。无论他如何挣扎,努力,天下依旧会再次大乱。
一切走到最后,都只会是悲剧。
这是宿命。
他的一切所为,其实都是徒劳。他明白,明白却又无法对发生在眼前的悲剧视若不见。他锐敏的心总是在痛苦中沉浮。
遇到她,为她而心动,心痛,也是无法抵挡的宿命。
“我不想成为谋朝篡位的一把匕首……无论这把匕首,是握在父亲手中,还是你的手中。”
在摇晃的烛光下,徐夙隐充斥着压抑情感的眼眸,如同风吹过的湖泊,有粼粼波光闪烁。
他心中的那份痛苦,清晰地传递到姬萦胸中。
即便她是中宫所出的公主又如何?
章合帝愿意把皇位传给她吗?
延熹帝愿意把皇位传给她吗?
在徐夙隐心中,只能通过巧取豪夺获得帝位的她,和想要谋朝篡位的徐籍有什么不同?
她知道他的内心一直在延熹帝和自己之间挣扎,但她却刻意忽视了他的痛苦。这本是与她相关的痛苦,她却将它扔给了徐夙隐独自承受。希望他能够主动跨出那一步,舍弃延熹帝来到她的身边。
他最终还是走不出这一步。
姬萦转过身,再没说话,大步走向门扉,猛地开门走了出去。
门扉合上后,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徐夙隐脸色苍白,强撑的力气终于用尽,跌坐在身后的长榻上。
强忍多时的咳嗽再也按捺不住,像是要把心肺一并咳出那般,他眼前一片金星,耳中嗡嗡作响,直到一只手急切地抚上他的后背,有力又不失轻柔地来回抚着他颤抖的背脊。
从模糊的视野中,他看见了姬萦担心的面庞。
“为什么……”他喃喃道。
姬萦大步走回,呼吸还未平复。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徐夙隐,坚定不移道:“我不知道你的自由在哪里,但我知道,一定不是在宰相府。”
“就算你不愿成为我的助力,我还是要带你离开,但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任何人。”姬萦说,“我要你真正属于你自己。”
在她的脸上,闪烁着独属于王道的宽容。
徐夙隐无法用言语形容心中这股感受,好像连一生所能经历的全部无奈和悲痛,都在这一刻涌上了心头。
不光身体的病痛难以忍受,还有另一种从心脏延伸至十指的疼痛,也快要将他撕裂。
他甚至没有察觉到眼泪的夺眶而出,直到姬萦轻柔的指腹抚上他的面颊。
他仿佛看见那张有着勃勃生机,宛若春华的面庞越来越近,她的眼中没有失望,没有气愤,也没有对他的怨念,他疑心这是妄想,直到她的嘴唇贴上他的。
柔软微甜的唇瓣,驱散了他唇上残留的药汁苦涩,像天坑之上明媚而温暖的阳光,他曾在那阳光之下,与她编织同一个梦。
“如果我们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恐怕不行。”
“为什么?”依然面容稚嫩的姬萦问,“你不喜欢同我在一起?”
他还记得当时的自卑和迟疑。
“……我生来就身体不好,恐怕活不了多久。”
“那有什么关系?”
她豪爽地笑道,仿佛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事情。
“反正你家里也不喜欢你,我家里也不喜欢我。我们一起闯荡江湖。我力气大,身体好,就算你走不动了,也能背着你看遍大江南北。至于能在一起多久,死生有命,谁也做不了主。”
他一直记得。
从十二年前起,就再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