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盆栽的出逃(四)(第2/3页)

“母亲,”沈芸云强迫自己从记忆的漩涡里抽身,他看向母亲,试图向这位监视者扯出笑,“母亲,我没有哭。”

母亲淡淡地回了句,“是吗。”

沈芸云努力地露出笑容,他转移话题,“母亲,我记得您就植入了情绪域值系统,对吗?”

在沈芸云的印象里,情绪域值系统在他十岁出头时风靡过很长一段时间。这个系统号称通过调整情绪,来赋予人永远都最理智的状态,是精神创伤、情绪波动大的人的不二选择。过去人们尚不知道失去情感和真实体验究竟意味着什么。

很多年轻的omega都选择了安装系统。沈芸云献宝似的告诉母亲。然而,他的母亲却以扇掩面,久久不语。沈芸云巴巴地问他是不是也要安装?母亲才说,‘真是可笑。’

沈芸云以前认为母亲说的‘可笑’,是指什么都不懂,就想要安装情绪域值系统的他,后来,直到他到了基地,了解了更多,他才明悟,当年母亲说的‘可笑’究竟是指什么。

她指的是过去她年轻时,那些抗争了十年,才换取不安装情绪域值系统自由的omega。

母亲的时代里,omega总被认为过于敏感、细腻,过于易患上精神类疾病。因此,以保护与健康的名义,omega在青春期都被迫自愿地安装了情绪域值系统。只有她们成为母亲,被视为稳定因素后,才可申请摘除。但现在,仅仅是把情绪域值系统放进一个漂亮的盒子,再系上丝带,就有这么多omega甘之如饴地认为这是她们自由的选择。

母亲打开折扇,掩住下半张脸。她没有否认,“是的。”

沈芸云接着问,“舅舅呢?”

这也是沈芸云一直向知道问题。基地部门里的舅舅和母亲一样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沈芸云想过陈丹是否也安装了情绪域值系统,要不然他怎么总是如此理智冷静?可想到陈丹谈及情绪域值系统的厌恶,沈芸云又不确定了。

母亲轻摇着手里的折扇,她半敛着眼,神色难辨,“我植入了,他才有选择的权利。”

沈芸云的呼吸陡然急促,耳畔发出嗡嗡的乱鸣声,他脑子空白,忍不住浑身发颤。他又想起了697289。他们第一次见面时,697289就说过类似的话。

随后,母亲很轻地说,“好处都被他占完了。”

她说这话时带着笑意,又带着感慨,还带着一种亲昵的、密切的恶意。沈芸云望着母亲,他看不清这个总隐藏于扇后的omega,他猜想她约莫也在内心深处嫉妒过、不甘过。但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些嫉妒和不甘都被磨平了棱角,变成光滑的鹅卵石。它们始终存在,但已经化为生命长河里的叹息。

沈芸云的太阳穴发痛,他决定借用这次情绪域值调整带来的暂时效益,向母亲问些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母亲,”沈芸云看向母亲,他冒着流泪的风险,问这个他崇拜了二十多年的女人,“你从来都不爱我。因为我不是亲生的吗?”

母亲望向他,当那双形状优美的眼注视着谁时,谁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深邃,“我的确不爱你。”母亲说。

“为什么呢?”沈芸云问,他低头,栗色的发垂到他的肩膀上,他徐徐地询问着,“明明我和两个哥哥都不是母亲亲生的。可比起我,母亲对两个哥哥有耐心多了。”

第一次,母亲在沈芸云面前合上了折扇。

“啪——”的一声,精雕细琢的贝母折扇合为一柄,露出母亲姣好的脸。

仿佛是冒着烟的信号枪,房间内的佣人欠了欠身,随后便鱼贯而出,关上房门。待母亲收起折扇时,房间内只剩下了她和沈芸云。

沈芸云愣神之际,母亲说,“我厌恶你。”

她平静地直视着沈芸云的眼,在这个孩子不安地抿嘴、眼神闪烁时,牢牢地捕捉到他的目光,令他无处可逃,只能与她四目相对。

“你不应该姓沈。你是一个愚笨的孩子,从小到大,你的哥哥们都学会了伪装,将贵族里那套贱民论隐藏到温声细语的表相下,只有你,怎么也学不会。”她说,她难得向沈芸云说这么多话,好像要将这些年来所有对他的不满都吐露出来。

“你过分缺爱。我拒绝过你无数次,打开你乞求拥抱的手臂。可哭泣之后,你又会蹒跚地跟着我的裙摆。”她看见他的眼眶又在泛红,他不断眨着眼,撇过头,想要憋住眼泪,想要躲开这些话语。

她不给他躲避的机会。她牢牢地盯住他,锁定他,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你应该继承别的姓氏。但你的生母早亡,你的父亲不重视你,我给不了你任何东西。而你——你又没有特别的才能,没有过人的天赋,没有独特的性格。你普通、平凡,除了生来富足,你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