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没了屋顶的房子(六)(第3/3页)

柏莱凝视着这颗牙,又抬头望向我。他早已不记得这颗掉落的乳牙了,可我记得很清楚,一切历历在目,“我记得很清楚,是你十一岁的晚上掉的。你醒来就把它拿给我看,要我给你扔到飞船最高的位置,你说用这个办法你就会获得一颗最坚硬的恒牙。我给你放到了瞭望塔那儿放了两天,还是忍不住偷偷拿回来收藏。”

难得见到柏莱这副傻傻的模样,我伸手,摸摸他的头,“你是我养大的孩子啊。”我说。我看着已经比我高一个脑袋的柏莱,感慨万千。

从小到大我都明确地拒绝生育,拒绝omega这个性别带来的生理功能。我不能成为母亲,不能表露出和alpha与beta不同的品格,这将有损我的威严和强硬,将使得人们再次确认我是一个omega。我在无意中也参与了否定自我的一环。

后来的腺体剥除手术里,我终于在绝对客观的层面上,再次被彻底否定了omega的身份。我本该高兴,拖累的我的性别,拖累我的生育能力终于被完美地剔除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为此心惊胆战。但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我只感觉我被强奸了,我只感觉有一部分我死掉了。

而在我以为那一部分的我将永恒地死掉时,柏莱出现了。

柏莱的到来突然又迅速,仿佛我前一秒得知中了大奖,下一秒钱就花光了。在这个孩子需要一个监护人时,我啥也没思考,我只是恰好被孩子的父母信赖,恰好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恰好安顿好了精神,能腾出多余的空间分给别人。柏莱来到我的身边,都是巧合般的恰好,谈不上什么深思熟虑。

但就是这个孩子,他既免去了我怀胎分娩的痛苦,又让我获得了生育完成的体验。所有好处,都被我一个人占完了。柏莱的第一声‘冬’,第一次睡觉自己乖乖地关灯,第一次独自完成的绘画作业,第一次蹒跚着脚步成功独自完成五十米的跑步,第一次煮得快糊成一锅的面条……这个孩子,我的孩子,意外地降临于我的生活。我从未想过会从他身上获得任何好处,他却给我带来了我以为死于否定的我。

年过半百,柏莱的出现,让我终于真正接纳了我的性别,真正接纳了omega带来的生育功能。那个被我否认的我,那个被迫自杀,又被谋杀的我,都在和柏莱相处的这些年里重新融入到了我的生命图腾中。

我收起那枚乳牙,按照折痕,重新将它折进三角形的小荷包里。我望着柏莱,我决定告诉他一直以来,我想说却因羞涩而没有宣之于口的话。那些话我以前总觉得应该写在纸上,或者通过什么别的媒介,体面地、委婉地、不会尴尬地呈现,但现在,我却认为比起说出来,没有更好的方式了。

“谢谢你,小莱,”我握住他的手,和他说,“谢谢你选择我,谢谢你来到我的身边。”

柏莱埋着头,任由那些细碎的头发挡住他的额头与眼睛。他半弯着腰,和我牵着手,我只能看见他的发红的鼻尖,“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吧,”他缓缓地说,“是冬选择了我成为你的孩子。”

我张开手,和他拥抱。

不远处传来车轱辘滚过的声响,大概是那些售卖早餐的小贩收摊了。我想起我和柏莱的第一次拥抱,那是他十岁的生日,我给他庆祝的第三个party。

他带着尖尖的寿星小帽子,扭扭捏捏地走到我面前,我正试图将彩带挂到灯上。他左瞧瞧,右瞅瞅,确定周围没人注意到我们后,从背后抱住我。我摸摸他的脑袋,‘怎么了?’他把脸埋进我的衣服,小声地问我,‘你会永远爱我吗?’我蹲下来,凑到他耳朵边,同样小声地回答他,‘当然了。’

怀抱里传来柏莱闷闷的嗓音,“我没哭。”

我摸了把他的狗头,“知道了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很担忧有误读,我在这里重申】:

1.如果重来一次,姜冻冬依旧会选择不生育

2.姜冻冬感激的不是孩子使他的生命变完整,不是这个逻辑!!他感激的是他和柏莱之间的爱,让他接纳了从小到大被他否定的自我

3.这个自我是生育,是omega这个身份天然具有的生理功能。他接纳的是自己的生育能力,是他的性别。

我非常担忧有人把姜冻冬接纳「性别带来的生育能力」理解为「成为母亲的渴望」。这个逻辑就像是女性接受自己的生育能力总被扭曲为成为母亲的渴望。有很多女性通过否认自己的生育能力,来避免规避被母亲化。这是一种反抗,但也是一种对自我的否定。

就是这样,说得很明白了,不愿再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