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没了屋顶的房子(二)(第2/4页)

我呼出口气,我咬住舌尖又松开,我说,“我很害怕、很害怕你突然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就像达达妮老师那样。她死在我三十一岁的冬夜,死因滑稽又可笑,仅仅是酒精中毒,享年仅仅五十三岁。

达达妮老师的尸体僵冷了五个夜晚才被发现。迄今为止,就算是我,也不能百分百确定她的死是酗酒意外还是她故意为之。

时至今日,已然过了三十八年有余,但想到我被通知去停尸房确认尸体时的情景——冰冷空旷的房间里,达达妮老师就睡在中间的玻璃棺材中,我掀开覆在她脸上的白布,错愕、惊诧,以及紧随其后的巨大的悲伤几乎顷刻之间就向我袭来。

柏砚觉察到我涌出的情绪,他伸出手,尝试性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动作很轻,还有几分僵硬的笨拙。

“我不会死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柏砚承诺道,“我不会意外地死去。”

我哭笑不得,我不知道他怎么能这么信誓旦旦地为未知的死亡负责。“好吧,”但我还是选择相信柏砚,哪怕这只是他的安慰,“既然这样,那好吧。”

达成了一致,我不再压着柏砚去康复中心,柏砚的心情直线上升。哪怕我收缴了草莓果冻,规定每天只能吃一个,也挡不住他的好心情。

院子里兔子还是变成了烤兔子,原因无它,仅是柏砚发现它太能拉屎了。于是这只原本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兔子,再次落入被吃的悲惨命运。

我和柏砚大概不适合养宠物。或者说,我们俩对生命的体验,都建立在失去之上,周围的人在不断倒下,同行的伙伴在依次消失,这就是我们共同的体会。

据琉所说,现在的孩子添了生命课程作为必修,要求在模拟宇宙里,制造一颗多种族的星球,并且文明延续至少一千年。实在是令人欣慰。

“每天都很开心,”柏砚往兔腿撒上孜然和辣椒粉,油汪汪的肉喷香扑鼻,他对我说,“像做梦一样。”

我也很开心,我们俩都算厨艺平平,但柏砚比我能干,看着料理书便能完美复刻。我现在住他的,吃他的,还在他的山上散步,偶尔捡些掉进泥土的松果回来,过着没脸没皮的蹭人生活,心情美滋滋。

“爷爷,爷爷!”下山去给柏砚买草莓时,一个滑板车的孩子拦住了我。我注意过他,是住在柏砚陪伴山上的家属,前几天他妈妈牵着他,还和我寒暄了几句。

小孩仰起圆圆的脸,好奇地问我,“你是新搬来的邻居吗?”

我从包里乐呵呵地掏出把糖给他,“不是哦,”我说,“爷爷只是暂住在这儿。”

小孩想拿糖,但又不好意思,偷偷看我几眼,见我朝他鼓励地点点头。他才伸手,拿了最小的那个。

“爷爷是柏哥哥的爸爸吗?”小孩问我,他把糖放进小背包里,“妈妈说爷爷和柏哥哥是亲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出了声,没想到我有朝一日还能直接来个辈分大跳跃,当柏砚的爹。我揩揩眼泪,摇头否认,“我可担不起。”

“那是什么亲属关系?”

“小朋友,我们不是亲属关系。”我笑着摇摇头。

这个孩子的父母在我的印象里是做文员一职的,我没接触过。但我和柏砚曾经有婚姻关系从不是秘密,两派斗争期,甚至我和柏砚是津津乐道的话题。也难为他们能想到这么笼统的词,来形容我和柏砚了。

“爷爷和柏哥哥是朋友,像家人一样的朋友。”我回答。

到了屋里,我把路上和这个孩子的对话告诉了柏砚。

“我居然成为了你爹。”我说,现在回味起来,我依旧还想笑。

柏砚吃着草莓,没说什么。

身为敏感人物,我住到柏砚屋子里这件事,多少还是引起了没必要的误会和风波。在监督局第三次对我发出通讯请求,明里暗里打探我是否有什么特别打算时,我决定提前和柏砚告别。

“都是老东西了,还是安分些吧。”

我穿着袜子,行李就搁在旁边,内心颇为无奈。我迄今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防备我。我没什么想要的,也从未想过要大搞什么政治游戏。过去确实是个事业批我承认,可我现在都躺一年了,我已经显示出了足够的无害。

柏砚对此自闭了两天,连草莓果冻都吃不下。我走的当天下午,他的心情低迷,很不甘,“还有半个月。”

按原计划,我的确是半个月后再离开。但和他待着的这两个月,也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我确实该走了。老赖着也不像话。

“好了好了,”我安慰他,“别垮着张批脸了,你愿意的话,随时都能找我。”

柏砚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