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韦令逝(3)(第2/4页)

薛涛读完放下信,发了一会怔。

立在面前的段府奴子等了半天,忍不住一揖说:“我们公子再三叮嘱,一定要把您的诗带回去,您得几天写呀?再迟,我回去路上一下雪,就耽搁久了。”

段文昌信中还说,让她写一首诗赠高崇文,他再设法托人奉给这位新节度使。她回成都,只要节度使一句话而已。

薛涛叹口气,苦笑道:“我现在就写。”除了诗,她还有什么呢?

高崇文行伍出身,恐怕不通文学,薛涛凝神想了想,铺开黄麻纸写道:

贼平后上高相公

惊看天地白荒荒,瞥见青山旧夕阳。

始信大威能照映,由来日月借生光。

窗外风湿冷渗骨,节度府大堂内兽金炭烈火燃燃,瓶插春蕊,鼎焚名香。年幼的乐伎们穿着大红值服来往,沉重的发髻簪梳坠得她们白皙的脖颈微微后仰。

堂中正摆盛宴,武官居多,一个满面胡髯、腰阔十围的大汉钟一样坐在首位上,正是新西川节度使高崇文。

首位下的武官操着长安口音,已经喝得满脸通红:“我们高将军,渤海郡王的名号不是白得的,我们也曾打得吐蕃,屁滚尿流。大唐天下,可不是只有韦南康……你们这些蜀将,别仗着他白眼看人。”

另一高崇文麾下的武官将案一拍:“不说别的,不是我们,你们还在舔那书生刘辟的屁股呢。”众人哄笑。

长安口音的武官又是一杯下肚,继续扬声说:“当日我们在长武城驻扎,卯时接令,辰时便已启程。路上一个兵卒把客舍主人的筷子折了,高将军都将他斩首示众,你们韦……韦家军的军纪,能有这样严明吗?”

西川的武官们身份未明,都有投靠逆贼的嫌疑,他们本就面上无光,此刻只有咬牙而已。角落的几位文官还穿着请罪的素服麻履,更听得垂首无言,如坐针毡。

在蜀地养老的骠骑将军与高崇文是旧识,此刻在客位上打哈哈笑道:“喝酒,喝酒。”

高崇文笑道:“你是有子万事足啊。”

骠骑将军举杯伸唇饮酒,擦擦白胡子说:“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乐师奏乐,乐伎跳舞,蜀音婉妙,那些高家的武官们都乐得手舞足蹈。一时舞毕,文官末位上走出一个身长玉立的男子,上前揖道:“高节度使。”

高崇文瞪大眼睛看了看,忽笑道:“这不是段家的儿郎吗?你怎么也穿成这个样子?”遂叫身边的军健:“快带段校书把衣裳换了。”

段文昌理理素服退后一步:“不敢,我等有愧西川百姓,都是罪人。”

高崇文叫赐酒,乐伎捧盅来,段文昌接过敬道:“节度使抚平西川,草木都怀感恩,下官这里有首贺诗敬上。”

这类颂诗他已收到不少,高崇文心里直嫌闷气,却只得接过诗笺。待两眼扫完后,却喜笑颜开了:“大威能照映,日月借生光。这写得好,爽利好懂。”他举着诗笺对左右说,“看看,比你们那文绉绉假惺惺的好多了。”

幕僚们嘿然低头,高崇文又问:“段家儿郎,这你写的?”

“回节度使,这是乐伎薛涛所作,她……”

“我知道,你们当我是个粗人,哪会什么湿的干的,今日这诗激了我的兴,恰好叫你们瞧瞧。”不等段文昌说完,高崇文将大樽中的烈酒豪饮而尽,拍案雄起。

然而在大堂里转了两圈,光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高崇文有些烦躁地一把推开直棂窗,伸头出去看看:“成都,什么鸟地方,屁冷屁冷的,空里抓一把都是水,却连一片雪花也无。”

众人不敢出声,半晌,他忽一拍脑袋:“有了,”遂咳唾一声,仰头大声念道,“崇文崇武不崇文,提戈出塞号将军。哪个髇儿射雁落?白毛空里雪纷纷。”念到最后,大手一挥。

听得段文昌愣了,文官幕僚都埋下头。

“好!好!”只有高家军官们扯起嗓子鼓掌乱叫。

“这是我《雪席口占》。”高崇文得意洋洋地回主位坐下。

段文昌等笑闹平息后启口问:“节度使,那薛涛……”

“节度使,您刚刚坐镇,这节度府中有二宝,您可知道?”骠骑将军身边一位珠翠满头、艳光四射的姬妾娇声斩断段文昌的话头。

段文昌看去,十分眼熟却想不起来,是朱凤鸣。

高崇文问:“什么二宝?我竟不知。”

凤鸣扬声笑道:“韦太师的孔雀,韦太师的孔雀。”

“咄,那鸟我见了。”高崇文一摆手。

“还有一只呢。”

“南诏小儿巴结韦皋,就巴结了一回,哪还有一只?”

“‘韦令孔雀’呀,是个女人,就是段校书方才说的,薛涛。”凤鸣笑吟吟说,“您宁不见这一只孔雀,也要见见那一只‘孔雀’。韦太师在时,把她供在手心里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