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心事(第4/4页)

“芸娘……”她迷迷糊糊地呻吟,额上汗珠滚落进颈间。

似陷在梦里难以醒来。

屋中灯火摇曳,裴云暎眸色幽深,当机立断,指尖掠过她的颈间穴道,用力一点。

蓦地一声惊呼,榻上人猝然睁开眼。

陆曈一下子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喘气。

一只手从背后伸来。

陆曈感觉自己被拉进一个温暖怀抱,这怀抱带着熟悉的清冽香气,驱散梦中那股冷沉药香,暖意从身后慢慢蔓来,她抬眸,正对上裴云暎垂下来的视线。

恍然一刻,陆曈顿时明白过来。

这不是她刚上落梅峰第一次喝药,“渡蚁阵”只是过去难熬的梦境,她如今是盛京翰林医官院的医官,芸娘已经死了,她不必在忐忑与恐惧中服下一碗又一碗未知的汤药,她上山,是来找救疫的药草的。

她又做梦了。

她最近总是做梦。

再这样下去,她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陆曈。”耳边传来裴云暎的声音,陆曈仰头看去。

裴云暎拧眉看着她。

那张年轻的脸不复往日自若,抬手探向她的额心。

“你怎么回事?”他问。

陆曈平复了一下心情,避开他目光,“刚才做了个梦。”

他收回覆在陆曈前额的手:“芸娘是谁?你梦里一直叫芸娘的名字。”

陆曈身子一僵。

裴云暎蹙眉盯着她。

她脸色很白,平日就很瘦,如今苏南救疫辛苦,又比先前瘦了一圈,脸只有巴掌大,一双眼睛不复素日平静,几分涣散几分迷惘,唇色白的像纸。

陆曈此人,从认识她伊始,或平静或疯狂,但还是第一次,瞧见她的“恐惧”。

在她梦里,有她恐惧之物。

“是你仇人?”

陆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他总是很敏锐。

陆曈别开头:“不是。”

他没说话,牢牢盯着她。从来形状温柔的眼眸此刻似也沾染落梅峰梅枝霜雪,泛着些淡薄凛冽。

门外朔风雪厚,屋中宿炉灯昏。二人对视间,一个咄咄逼人,一个闪躲回避。

沉默一会儿,裴云暎移开眼睛,像是终于放过她,起身道:“你刚才流了一身汗,医箱里有帕子。我去给你拿。”

陆曈松了口气。

青年走到屋中桌前,桌上放着陆曈的医箱,他打开医箱,伸手去取里头白帛。

陆曈看着他动作,看着看着,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浑身一僵,猛地下榻,顾不得穿鞋奔到裴云暎面前:“等等——”

这慌乱并未起到任何作用。

她眼睁睁看着裴云暎从医箱中拾起一物。

那是只彩色丝绦,形状精致,编织完整,是漂亮的石榴色,暗夜里若片灿然盛开的细弱彩云,影子映上去时,灯色也变得艳丽。

裴云暎曾要求她做的生辰礼物,她编了很久,最终也没送出去。

“这是什么?”他转身。

陆曈抿了抿唇,伸手去抢,他却微微拿高,使她难以够着。

裴云暎道:“你为什么要带着这只彩绦?”

“别人的。”陆曈嘴硬,“顺手留了下来。”

“是吗?”

他点头,指尖轻绕那只彩绦,露出穗子下一颗不算圆融的、小小的木头。

“那这又是什么?”

陆曈一僵。

那块极小的木块在他指尖晃荡。

陆曈微微攥紧拳心。

那是她从裴云暎的木塔上拿走的一颗木头。

七夕那日,他似是而非的话,令她短暂动摇。那时裴云暎说送她一块,她一口回绝,但最后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却又拿走了一块。

后来她离开盛京,来到苏南,这块木头也好好保留着。许多次她曾想扔掉它,到最后,一次也没有成功过。

彩绦与木块,藏着她隐秘的心事。她小心翼翼地守着秘密,却在这个风雪夜里,陡然被拆穿。

幽谧寂静的夜里,门外有风雪呼啸而过。青年垂眸,看着陆曈狼狈模样,平静开口:“陆曈。”

他盯着她眼睛:“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对我坦坦荡荡,没有半点私心吗?”

陆曈呼吸一滞。

她本能想要反驳,然而对上那双黑沉的眸,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她嗫嚅。

那双漂亮的黑眸盯着她,灯火在他眼中晃荡,流转间,宛如未尽情曲绵长。

他冷冷开口:“我看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