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雨水(六)(第4/7页)

“所以呢?”

姜寰凝视他。

郑鹜继续说道:“此前陆雨梧在密光州丹岩之下抵抗达塔铁骑九日整,无论是密光州人还是西北的将士们,他们都因此而认识了这个人,您先免了他的流放之罪,又下旨令他在密光州修粮道,他做到了。”

“但您别忘了,他到底还是因为流放之罪而去的密光州,您若还要将他留在密光州,哪怕是做个知州,在天下人眼中,这亦不能算是一种奖赏,而是非难。”

姜寰脸色微变。

那王固在旁见此,忍不住开口:“郑阁老此言差矣,陛下赏罚分明,实为仁德之举,又何来非难之说?”

“陛下仁德如天,本无非难之意,”

郑鹜神情沉稳如旧,抬起头来,“但并非天下人都能懂得陛下这份苦心仁心,我等身为人臣,又如何能让陛下遭此非议?何况……”

郑鹜顿了一下,才意味深长道:“何况陆雨梧也算身份特殊,先帝曾言,修内令为利国强军之本,陆公虽死,而修内令却不能死,但陆雨梧是陆公之孙,且不说西北军中有多少人看重这修内令,就是庆元的盐商们也指望着修内令颁发的盐引,若陛下还将陆雨梧留在密光州,那他们也许就会心生恐慌,怕先帝一去,修内令便不稳了,再有一些有心之人,则会认为他们有推倒修内令的可能,若真如此,届时乱起来,先帝一生的心血岂非白费?”

蒋牧在旁越听越心惊,这位郑阁老不愧是先帝选中,直接跃升首辅的人,他语气平平,却字字如刀,出锋凌厉,直指要害。

修内令非只是陆证的心血,它更是先帝的心血,而他们这几位亲耳听过遗诏的阁臣都知道,这位年轻的永嘉皇帝是在先帝灵前立过誓的,绝不能动修内令。

修内令被清清楚楚写在了遗诏之上,足见先帝的未雨绸缪。

王固的脸色有些差,他不知道郑鹜磨了多久的刀,到今日,这把刀锋利极了,他显然是做足了准备,无论如何也要将陆雨梧从密光州那摊烂泥里拉回来。

“陛下善待陆雨梧,便是安定人心,稳固修内令。”

郑鹜俯身再拱手,沉声说道。

诡谲波涛在万极殿中无声暗涌,姜寰眼底积蓄雷雨,他怎么会听不出郑鹜在提醒他什么,先帝将修内令写在了遗诏上,而他接过这皇位,若有任何不利于修内令的举动,便是对先帝不孝,再往大了说,便是有损社稷。

良久,姜寰强压怒意,道:“好啊,那你说,朕该让他去哪儿才算善待?”

“陛下,如今各处官员任职暂无缺口,只有汀州知州上个月致仕,这个缺暂时还无人补上。”

郑鹜身兼吏部尚书,对这些任职调动十分清楚。

“汀州?”

姜寰盯住底下的郑鹜,撑在案上的那只手紧攥了一下,半晌,冷笑:“既然如此,那便依你所言,让他去汀州。”

郑鹜与蒋牧、王固三人出了万极殿,姜寰便将御案上的所有东西给扫了下去,他连砸几个瓷器,殿中的宫人噤若寒蝉,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刘吉在旁,心里也有点犯怵,赶紧低声让宫人们收拾地上的狼藉,姜寰一脚踢倒一个正捡碎瓷片的宦官,碎瓷扎进宦官的手掌里,血淌出来,他却连大声呼痛也不敢,忍得浑身发颤。

忽然间,姜寰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站定,莫名笑了一声,神似癫狂,喊道:“刘吉,让细柳过来!”

刘吉不敢耽搁,赶紧出去找人。

细柳是从干元殿中的密道过来的,但从干元殿到万极殿的这一路上风雪弥漫,她踏进万极殿,身上积了层薄雪,殿里迎面而来的暖意融化着她鬓边的雪意,水珠顺着她耳边的浅发滴落。

“陛下。”

细柳俯身作揖。

姜寰坐在御案后,手中捧了一碗热茶,那热烟上浮,他在这烟雾中抬眼看向底下那披霜簪雪的紫衣女子,慢慢地抿完了一口茶,他方才开口:“朕有一件事要交代你去做。”

“陛下请说。”

细柳半垂眼帘。

姜寰一抬手,那刘吉立即将茶碗接了过去,姜寰不紧不慢地开口:“不久之后,将有一人上任汀州知州。”

姜寰的视线重新落在她身上:“朕要你去杀了他。”

细柳眉峰微动:“不知此人是谁?”

“陆雨梧。”

姜寰一字一顿。

细柳一下抬起眼帘,迎上姜寰的目光,他眼底似有几分玩味,又混合意味不清的恶劣,他始终注意着她脸上一分一毫的神情变化:“怎么?认识他?”

杨雍说,她什么都忘了。

姜寰此时看着她,发觉她脸上仍旧一丝表情都没有,连那双眼也依旧清冷无波,一点涟漪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