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40章 海到尽头天作岸(第2/3页)
帝曜十一年三月,帝命湛王摄政,携天后东巡。四月,登惊云山,祭始帝。从江乘渡,过七州,抵九原。五月,至琅州,登舟出海,遇骤风。海狂浪急,袭散众船。浪息,帝舟不复见……
帝曜十一年暮春,帝都本是暖风艳阳,繁花似锦,上下政通人和,四处歌舞升平,却忽然被东海传来的消息掀起轩然大波。
帝后东巡的座舟在东海遭遇风浪,竟然失去踪影。琅州水军出动二百余艘战船,战士数万,多方寻觅,仅在三日之后寻得随行船只二十一艘,其余诸船皆不得归。
帝后罹难,消息一经确实,举朝震骇,天下举哀。天朝三十六州百姓布奠倾觞,哭望东海,天地为愁,草木同悲。
帝都内外一片肃穆悲凉,大正宫太极殿前,群臣缟素跪叩。此时已拜为麟台内相的斯惟云手捧昊帝传位诏书,率几位相臣跪在殿内,面对着的,是湛王白衣素服的背影。
噩耗传入帝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东海水军数十次出海寻找帝舟,却始终一无所获,昊帝与天后生还的希望已极为渺茫。但无论如何劝说,湛王始终坚持不肯继承皇位。国不可一日无君,斯惟云等悲痛之余忧心不已,今日再次殿前跪求。湛王却一字不言,只是望着那金銮宝座,兀自静立。
斯惟云抬头,眼前那颀长的背影,在高大雄伟的殿堂前显得如此孤寂,他几乎能感到湛王心中的悲伤,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楚带来的悲伤,无言,无声,无止,无尽,弥漫于整个辉煌的宫阙,天地亦为之黯然。
“王爷!”斯惟云再次叩请湛王受命登基,身后众臣一并俯首。
湛王终于转过身来,殿前丧冠哀服一片素色如海,皆尽落在他幽寂的眼底,“你们退下吧。”他缓缓说了一句。
“王爷!”
“退下。”
斯惟云与杜君述相顾对视,无奈叹息,只得俯身应命。
群臣告退,大殿内外渐渐空旷无声,暮色余晖落上龙阶檐柱,在殿中光洁如镜的玄石地上涂抹出静寂的光影。
夜天湛往前走去,空荡荡的大殿中只有他的脚步声清晰可闻,走过漫长的殿堂,迈上高高的玉阶,最后停在至高处那张龙椅面前。他伸出手,触摸到那鎏光灿金的浮雕,忽然猛地一用力,龙鳞利爪直刺掌心,尖锐的疼痛骤然传遍全身,心中万箭攒射的感觉仿佛随着这样的痛,稍微变得模糊。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这张龙椅,百般滋味,尽在心头。曾经他最想得到的,曾经他苦苦追求的,现在近在眼前,然而却有一个人,永远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他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在最不想得到的时候得到,在最不想失去的时候失去。
痛过之后,心中仿佛一片空白。他撑在龙椅之上,居然发现自己笑了出来。丝丝苦涩浸入骨髓,无声的嘲弄,无形的笑。
“父王。”身后突然有人叫他,夜天湛回头,见元修手中拿着什么东西站在大殿一侧。见他转身,元修便走到玉阶之前,抬头道:“皇伯母去东海之前留给我这个木盒,嘱咐我在三个月后亲手交给您。”
夜天湛接过元修手中的木盒,熟悉的花纹,精致的雕刻,正是他昔年出征之前送给卿尘的。打开盒盖,里面仍是那只玉簪,白玉凝脂,木兰花静,旁边是一幅雪色的丝绢。随着他手腕一抖,丝绢上两行字迹展开在眼前。分明是两个人的笔迹,却神骨相合,如同出自一人之手——
托君社稷,还君江山。
元修站在旁边,看到父王的手在微微颤抖。“父王?”他忍不住上前叫了一声。
夜天湛双手紧握,猛地闭目抬头,久久不能言语。待到重新睁开眼睛,他眼底红丝隐现,唇角却缓缓地逸出了一丝通透而明澈的笑。
帝曜十一年七月,湛王登基即位,称圣帝,改元太和。
太和元年,册王妃靳氏为贵妃,嫡皇子元修为太子。九月,御驾东巡,驻跸琅州三月有余,至岁末,返驾帝都。
数年后,天下大治。太和一朝,朝无贪庸,野无遗贤。九州岁收丰稔,米每斗不过二钱,终岁断死刑仅二十余人。东至于海,南极五岭,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道途不惊,史称“太和盛世”。
琅州观海台,夜天湛负手独立在山崖之巅,浩瀚东海举目无极,长风吹得他衣衫飘摇,却不能撼动那挺拔的身姿。
遥远的天际仍笼罩在一片暗青色的苍茫之中,崖前是陡直的峭壁,前赴后继的海潮击上岩石,卷起惊涛万丈。碎浪如雪,半空中纷纷散落,随着汹涌的涛声遥遥退去,消失在波澜浮沉的远处。潮起潮落,汹涌澎湃,一浪过后又是一浪,周而复始,无休无止。
碧浪无尽,天外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