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37章 华容翠影怜香冷(第2/2页)

卿尘起身步下鸾榻,缓步走至案前,将那奏折丢下,垂眸抬手,执笔而书。鲜红的朱墨划出浓重转折,洇进雪丝般的笺纸中,浸透纸背。她放下笔,将手一扬:“带她们下去,赐药。”

一张雪笺,两副药方,一笔重墨,两条生命。

几名女子惊惧的神情在卿尘眼底化作一片怜悯,然而那底处静冷无边。

最后一丝哭求隐约消失在耳畔,卿尘默然伫立案旁,纤眉淡拧,缓缓抬手抚上心口,白玉般的脸上越发失了颜色。

世上有多少情非得已,有多少无可奈何,明知是剜心彻骨的痛仍要加诸于他人,明知是无辜的牵连却不能心慈手软。这便是她和他选择的那条路,人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力,放眼宇内,众生俯首,帝业辉煌,千古流传。在阴谋诡计的暗影中托起繁华风流,在铁血征战的毁灭中靖安四域山河。

踏血海尸山,指点江山万里,他和她携手一路走来,峰登绝顶,绝顶之处,路便要到尽头了。

孤峰之巅万山苍茫,路到尽头,又是什么呢?

卿尘闭目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心口传来的阵阵悸痛才略缓下来,转身低头,重新打开那道奏折。奏折上张狂的字迹映入她幽静的眼中,一连串人名官爵首尾相接,都是为凤氏一族拟定的封爵。

她唇角浮起一丝淡漠的笑,无声无形,笔到字成,一个朱红的“准”字落于纸上,色如血,利如锋。

帝曜七年春,帝都伊歌始终笼罩在阴雨连绵之下,轻寒料峭。

对于天朝众臣来说,这无疑是一段不见天日的日子。

五月初,昊帝忽染重疾,无法视朝,遂以皇后佐理朝事。自此始,内外令皆出于中宫,太师凤衍把持朝政,凤氏一族独揽大权,权倾天下。

不过数日之内,凤家仅封侯者便有五人,其余提调升迁者不计其数,亲党遍布朝野。凤衍排除异己,扶植私党,素与凤家对立的殷家首当其冲。身为宰辅老臣的殷监正被以“妄议皇储”的罪名罢官夺爵,若非因皇后为皇上祈天纳福,不欲行杀戮之事,殷监正怕是性命难保。

朱门金楼玉马堂,墙倒楼倾尽作空。与当年卫家一样,几乎是一夜之间,门阀殷氏由盛转衰,一蹶不振。

自此之后,朝中大臣但有非议者皆遭排挤,顺之者升,逆之者迁。凤衍擅权乱政,恣意妄为,举朝慑于其淫威,怒不能言,人人侧目以视。

天朝自开国始,仕族荒淫靡乱至此达到极致。朝野内外几乎是政以贿成,官以赂授,冠冕名士道貌岸然,公卿大夫骄奢淫逸,令不少有识之士扼腕长叹,痛呼哀哉!

朝臣欲面圣而不得,不日宫中令下,晋皇后为天后,垂帘太极殿听政视朝。百官群僚、番国使臣朝贺天后于肃天门,山呼千岁,内外命妇人谒。帝后并尊,自古未见,群臣震惊之余却无人敢有二言,三公之下,望风承旨。

太极殿前珠帘后,一双清醒到寒冷的眼睛静静看着这一天滚水沸腾。仕族的骄横弄权,已让天下人无不愤恨,之后纵有滔天巨浪血洗门阀,也将是雨露甘霖当头浇,众望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