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18章 山明落日水明沙(第3/5页)

卫家安排宫中内侍送去那杯赐死殷皇后的鸩酒,殷皇后事先就已知情。在此之前,卫嫣曾与殷皇后暗通书信,说湛王之所以始终按兵不动,完全是顾忌她身在宫中。换言之,殷皇后已经成了湛王最大的绊脚石。殷皇后本就心高气傲,再加上太皇太后那晚说过的话,她越想越是心灰意冷,也早对身遭幽禁的境地难以忍受,所以心甘情愿饮鸩自尽。

这些倒还是其次,最让夜天湛怒火中烧的是,卫嫣始终是借湛王府的名义规劝殷皇后顾全大局。那对于殷皇后来说,这杯致命的毒酒,无异于她的儿子在皇位和母亲之间做出了最后的选择,不管她是不是愿意饮下那杯酒,她在这人世间最后的一刻曾经是何等心情?

几份供状被夜天湛紧攥着,片片落下来,尽毁于指间。他心中陡然冲起一股悲愤之气,强忍着无处发泄,猛地一侧头,自唇间迸出连串剧烈的咳嗽。卿尘忙扶他,他却用力一把将她拂开,袖袍掠过她身前,上面已是点点猩红。

卿尘惊道:“你怎么样了?”

夜天湛抬手缓缓将唇边血迹拭去,眼中千尺深寒,是恨之入骨的杀意,但此刻他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皇上先是放着卫家不动,又在这个关头将殷皇后之死的实情告知于他,是料定他绝对再容不下卫家,他是在逼他对卫家动手,要他亲手替他清查亏空扫清道路,打开阀门势力的缺口,那将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心里像是烈火焚烧,忽然被塞进了一把刺骨的冰雪,火与冰的翻腾,煎熬骨髓。他竭力稳住了自己的声音,挥手将破败不堪的供状和那道懿旨丢去:“拿走,我不信。”

卿尘任那些东西落在地上,看也不看,“我没有骗你,信与不信在你自己。”

夜天湛眸心骤然紧缩,转头目视于她,生出丝冷笑:“好,那我问你一件事,你若敢对我说实话,我便信你。”

“你问。”

“夜天凌是不是父皇的儿子?”

卿尘修眉一紧,眼底却依然沉静如初,过了良久,她淡淡说出两个字:“不是。”

她的回答着实让夜天湛万分意外,抬眼问道:“你可知道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意味着什么?”

卿尘道:“意味着我说过的话,我这一生,绝不欺瞒你。你心里明白,若留着卫家,迟早更生祸端,长痛不如短痛。”

夜天湛道:“卫家,我容不下,现在他也一样容不下。你知道我的耐性并不差,我等得起,他若还想将事情做下去,就会比我先动手。不过别怪我没有提醒,这是和天下仕族为敌,若有一丝不慎,我不会再放过第二次机会。”

卿尘道:“他究竟要做什么,你比我更清楚。难道你看不出这其中有多少曾是你的构想?你自己立下的鸿图壮志,你在这烟波送爽斋中说过的话,你若忘了,我没有忘,我不信你真的愿意让他功亏一篑!”

夜天湛身子微微一震,脸上却漠然如初:“你只要相信我能就行了。”

卿尘摇头道:“别再在国库和亏空上和他纠缠,你不可能真正逼他到山穷水尽,何况,我不会坐视不理。”

夜天湛道:“你又能怎样?”

他的目光锐利而冷漠,透着刚硬如铁的坚决,那冷厉的中心似一个无底的黑洞,越来越深,越来越广,看得卿尘心惊。她细密的睫毛忽而一抬,对他说出了四个足以令任何人震惊的字,“皇族宝库。”

夜天湛眼底蓦然生波:“你说什么?”

卿尘却只静静望他:“如果到了那一步,就真的是无法挽回了。你可想过,那根本是两败俱伤的局,必然祸及整个天朝。就像今天,不管你再征调多少军粮,不管我再教御医院多少治病解毒的法子,定州三十七名士兵已经死了,我们愧对他们。”

夜天湛盯了她半晌,忽然乏力地靠回软椅,长叹:“卿尘,你究竟想怎样?你替他出谋划策,现在却又帮着我,事事坦诚相告,你到底要干什么?”

听了这话,卿尘在他身边坐下,抱起膝头,望着别处,缓缓摇一摇头:“我不知道,眼前这般情势,我想怎样有用吗?你若下了狠手,我便帮他,他若逼得你紧了,我便帮你,我还能干什么?你们谁能放手?就连我自己也放不开手。”

夜天湛平静地问道:“倘若有一日分了生死呢?”

卿尘无声一笑:“他死,我随他。”

“若是我呢?”

“我拼死护着。”

夜天湛微有动容,卿尘说完突然又笑道:“奇怪了,怎么听起来倒成了我左右都是死。”

夜天湛紧紧一皱眉头:“别再说这个字,我不想听。”

卿尘道:“是你先说的。”

夜天湛没有就此和她论究,他突然专注地端详着她,仿佛从来没有见过她一般。他眼中凌厉的锋芒渐渐褪去,墨色荡漾,那泓澄净如同最黑的夜,最深的海洋,缓缓地流动出浓烈的色彩。“卿尘,”他低声叫她的名字,“做我的女人吧,我放手,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