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10章 无限月前沧波意(第2/4页)

“他又何尝不是在赌?”夜天湛双眸中已逐渐恢复了往日温雅,只是暗处细密的锋锐隐隐,如针如芒,“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尚难定论。我只问你一件事,当日清和殿变乱,传位的旨意究竟是真是假?”

卿尘道:“传位诏书乃是天帝亲笔所书,御印封存,绝无半丝疑义。”

夜天湛的目光似要将她看穿,她从容迎对:“自相识以来,我从来不曾欺瞒于你,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夜天湛身子微微震动,脸上难以掩饰地浮起一抹伤感与失落,他仰面抬头,怅然叹道:“父皇,你终究还是不相信我能做个好皇帝。”

卿尘摇头道:“并不是天帝不信你,而是你做的太好了。自从太子被废之后,整个天朝从阀门仕族到六品以上在京官员,大半唯你马首是瞻。你抬手将天舞醉坊牵出那么大的案子,却又反手便能压下;京隶赈灾,那些阀门权贵一毛不拔,但只要你一句话,他们却肯慷慨千金。天帝皇子众多,各具贤能,而举荐太子,你独占鳌头。如果你是天帝,会作何感想?”

江风飘摇,夜天湛目光遥遥落在翻飞的幕帘之外,稍后,他面无表情地说了四个字:“危机在侧。”

“不错。”卿尘道:“锋芒毕露,几可蔽日,天帝岂能容得?而最先看出此点的便是凤衍,所以他怂恿溟王上了一道手折。”

夜天湛俊眉微拧,忽然转身:“那道请旨赐婚的手折!”

卿尘轻轻颔首,低声道:“是。凤衍此人工于权术,城府极深,他深知用什么办法能使你步入没有退路的境地,也清楚你不可能对此坐视不理,你果然便没有退步。”

夜天湛眼梢轻挑,唇间一抹笑痕却淡薄,隐含苦涩:“我不可能退步,若不如此,你岂非变成了九王妃?”

“其实天帝也顾忌凤家,那时候,他未必会将我指给溟王。反而是你们两个同时求旨,使他心中警觉,才将目光放到了别处。”

随着卿尘的话,夜天湛脸色渐渐有些发白,“你是说,是我亲手将你推给了四皇兄?”

卿尘静静说道:“不是,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喜欢受别人的左右,所以我说服了一个人帮我。”

夜天湛略一思量,立刻道:“孙仕!”

卿尘惊佩他心思敏锐,点头表示正确。夜天湛道:“孙仕对父皇忠心耿耿,他怎么可能这样帮你?”

卿尘道:“只因他深知在大正宫中,务必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夜天湛道:“你的意思是,父皇从那时起就已经做了决定?”

卿尘道:“我不知道,那一切只是猜测而已。我只知道天帝最后做出的那个决定,御笔朱墨,写在诏书之中。”

夜天湛满是遗憾与痛楚的目光笼在卿尘身上,感慨道:“卿尘,这便是你与那些女子的不同,我所爱所敬,便是这个你,若得妻如你,天下又如何?”

卿尘只觉得心间百味陈杂都化做了歉意重重:“你当时不该做出那样的决定,尤其是为我。”

夜天湛听了此话,突然扬眸而笑,温文之中尽是坚定不移:“不可能,便是现在回到当时,我还是会上那道请旨赐婚的手折。”

卿尘深深望着他:“那现在这一刻,也是你的坚持吗?”

夜天湛静默不语。卿尘侧首垂眸,低声再问了一句:“你也并不在乎,为此将付出什么?”

夜天湛语气中带出莫名的苍凉,唇间每个字都似格外沉重:“二十余年,我已经付出了很多。”

他意外地见卿尘身子微微晃了晃,当他急忙伸手扶她时,却竟有一道晶莹的泪水,缓缓沿着她的脸庞滑下。卿尘刻意仰头避开他,慢慢道:“你只是付出了努力,却未曾尝过自己的亲人、骨肉为此而离去的滋味。是的,既然是自己选的路,所有一切便没有后悔的余地,也不可能回到当时重新选择了。我只有努力去争取以后,我不想看着你们任何一个人再离开我,不管是因为什么。”她倔强地抬着头,但是眼泪偏不争气地纷纷坠落,碎如散珠,溅在夜天湛手背之上,却烫如滚油。

一行清泪,满身萧索。这一刻的她似乎格外柔弱,如同一枝秋霜中的荻花,瑟瑟凄然,楚楚难禁。夜天湛心中既急且痛,手臂一紧将她带入怀中,低声安慰。

卿尘此时分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是很久以来埋藏至深的一种悲伤突然间无法压抑地翻涌上来,便如千里之堤裂开一丝薄纹,轰然崩溃,洪水排山倒海般将人没顶卷入,再难抵挡。

她被动地抵在夜天湛肩头,他的衣服上有些许雨水冰凉的气息,与她的泪水交织,然而怀中却温暖深深。他抬手抚着卿尘的后背,动作轻柔却又显得生疏无措。卿尘从来都没有发现,原来她如此害怕他和十一一样,消失在她生命中,永远再也看不见,再也找不到。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承受再一次的生离死别,如果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她愿意倾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