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由于准备得仓促, 戒指上端镶嵌的并非象征爱情誓言的钻石,整体分量也不重。
可池霭通过手指肌肤的相触感觉到它时,动作却是不受大脑控制地向下一沉。
方知悟的告白很动人, 设计的求婚场景同样别出心裁。
若换到影视剧中, 或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池霭一定会真心感动,并加以祝福。
然而此时此刻,被方知悟求婚的对象是她自己。
池霭反手摁住方知悟的手背, 阻止他再把四叶草戒指向前推进。
她强迫身心一同冷静下来, 密切关注着对方面上的表情问道:“阿悟, 你能确定自己现在的感情连同这场求婚,是出于非我不可的爱意,而不是跟祁言礼争一时的胜负高低吗?”
祁言礼曾经假设过的致命话题,如同命中注定一般被池霭询问出口,从前忐忑逃避的青年,却在彼此相望的这一秒,突然产生了坚定不移的勇气。
他回答:“我确定, 我和你求婚,是因为我真的爱你。”
池霭平稳的脉搏随着他语气中的执着而猛地跳动几下, 有未知的、超出控制的不安感自她的尾椎处朝着脊骨节节攀升, 她继续说道:“我记得你明明说过, 这辈子唯有自由最重要, 如果要受到婚姻家庭的绝对管束,宁愿永远孑然一身下去。”
方知悟突然问道:“你这会儿还能想起来‘醉死当涂’的故事吗?”
池霭有些不明所以。
方知悟望着她的眼睛, 瞳孔中闪烁的光亮逐渐扩大, 他用向往而虔诚的语气为她讲述道:“李白乘船于当涂江上,见水面月影斑驳, 景色甚美,随即醉入江中,捞月而亡。”
“李白愿意为了心中所求的美好之物献出生命。”
“而我也愿意为之付出自由。”
他讲完这个浪漫而惊悚的故事,注意力也从脑海中构建的斑驳画面里脱出,“自由最重要,二十六之前的方知悟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是霭霭,我已经二十七岁了。”
“我向往被你束缚,也渴望和你拥有一个家。”
若说方知悟前面的言语,池霭尚且能够静心听完,可在接触到“家”这个字眼的刹那,她的手臂、颈项和后背陡然迸发出大片悚然的肌肤浮粒。
她定定地注视着青年,声音更轻:“你是不是不清楚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方知悟?”
“我厌烦你对我越来越深的占有欲,想要叫你死心,所以把日期订在祁言礼生日当天的爵士乐门票送给了你母亲,明面上说着让她和方叔叔一起出去散散心,却又故意在和她的聊天里提起这是你喜欢的演出,就是为了确保票会被转赠给你。”
“紧接着,我在回去的路上话里话外暗示知省哥,和我吵了一架避去国外的你有多么不懂事,好让他成为我手中的刀,强迫你回国约我一起看爵士乐演出修复关系。”
“最后我还利用了祁言礼,即便我清楚他多么爱我,我依然毫不犹豫。我带他回家,引诱他在门口吻我——不管你还是他愿不愿意,在我的计划里,必须上演捉奸这出好戏。”
池霭将全盘计划详细说出,她看着方知悟剧烈颤动、越来越深的眸色,心中涌起一股鲜血淋漓的畅快感,“发现我是这样的人,你还会爱我吗,阿悟?你还想和我共度一生吗?”
她剖开将不择手段的自己,将所有背后的事实呈现在方知悟眼前。
好让他知难而退,好叫他明白自身强烈的感情,不过是依托在假象之上的浮木。
如她所料,随着咄咄逼人的反问展开,方知悟瞳孔放大,痛苦到嘴唇微微发颤。
他松开了桎梏池霭的手,右脚猛地后撤一步,似乎要就势离开。
而池霭只是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准备目送他知晓真相崩溃逃离的身影。
可下一秒。
方知悟冰凉如夜风呜咽的声音又贴着池霭的耳廓响起:“所以呢?”
“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呢?”
他重复一遍三个字,重新在池霭面前站直身体。
冬风肆虐的夜晚,辽旷静寂的森林,绚烂连绵的彩灯之下,他的双眼爆发出巨大的痛苦,却又有某种东西因着痛苦的释出而更加熠熠生辉,直直刺痛池霭的心灵。
“我知道你大概不会爱上祁言礼,也更无可能爱上我。”
“我知道你的冷酷,你内心的坚定和清醒,我也知道每次你和我在爸妈面前假扮恩爱时,望过来的眼睛深处充斥着多少不为所动和淡漠。”
“池霭,我知道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人能够打动你。”
“……可是我能怎么办?”
铺天盖地的痛苦之中,方知悟的瞳孔倏忽涣散,他小幅度转动着灰绿眼珠,如上涨的潮水将池霭彻底包裹的情绪里,又乍现出一点淡而绵长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