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半个小时后, 方知悟见到了池霭。
她穿着简洁利落的裙装,从这片区域的商业中心建德大厦内缓步走出。
池霭的穿衣品味一向不错,很懂得扬长避短。
这是在方知悟看来的, 她身上所具备的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只是不知为什么, 今天池霭素色的连衣裙下方,却裹着一双不透肉的漆黑丝袜,为恬静柔和的气质增添了几分不伦不类的风尘。
方知悟在内心辛辣地品评一番,又把注意力放在池霭走路的姿势上。他惦记着通话时对方那声突兀的呻/吟, 总觉得不像崴脚, 更像是累积的感觉到了极点的释放。
果然, 同缺点严重的衣着搭配一样,池霭走向他时竟然忘记了假装一瘸一拐。
从小到大她的性格都谨慎而缜密,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如此错漏忘形?
方知悟的脑海自动预设起池霭撒下的谎言背后的真相——他发现这么多年以来,自己总算抓到了一回她的小辫子,说是在出外勤工作,实则做的却是不可告人的事情。
可想象的越具体,他的心似乎越是渗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这种情绪甚至腐蚀了他给池霭打电话前所拥有的轻快心情。
方知悟压低鼻梁上的墨镜, 相隔几百米的距离,开始冷冷审视起逐渐靠近的池霭, 全然不曾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接近于怀疑妻子红杏出墙, 却苦无证据的妒夫。
待到池霭再走近一些, 近到能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方知悟又转过面颊,目视前方不冷不热地问道:“忙完出来了?”
“嗯。”
池霭打开车门, 坐了进来。
方知悟刻意瞥了眼她的小腿:“这么丑的丝袜, 你居然也能不嫌弃穿出来——是早上睡过头上班要迟到了,所以随手从衣柜里掏出来套上的吗?”
听着方知悟讥诮的言语, 池霭方才后知后觉低头看向自己的丝袜。
她从几分钟前起就有些心不在焉的眸光微微扩大,像是受到惊吓四处溃逃的鱼群。
她不安地拽住裙摆布料,向下拉了拉,试图将这层突兀掩盖,又语序迟疑地冲方知悟解释道:“清早出门时感觉有些冷,但又来不及重新搭配衣服了……就临时套了条袜子。”
“是吗?”
方知悟拉长音调,加重咬字的音量。
他的话虽为反问,其中的意味却满是掌握证据般的笃定。
池霭最后嗯了声,不再开口。
面对明显需要好言好语安抚的青年,她径直将脸转到相反的方向,出神地看向窗外。
方知悟绷紧身体等待片刻,终是冷下面孔启动跑车。
踩下油门的同时,他愉悦的心情彻底消失无踪。
他告诉自己,之所以忍着没有质问池霭,跟内心挥之不去的不适感全然无关,他是在寻找机会,寻找机会降低池霭的防备心理,然后在她最无措的瞬间逼问出她犯下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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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悟自欺欺人地找完理由,两个人在一路沉默中抵达了位于老街的裁缝铺。
推开木门,依然是上世纪的中式风布局。
明叔见到他们热情地迎了上来,闲谈几句后,池霭注意到工作台后方的不同。
那安静伫立在角落的塑料模特身上,原本的立领宽袖高开叉长旗袍,变成了一件圆襟的窄袖短旗袍,似蓝似绿的底色,收腰的剪裁,裙摆处绣着泛着灰调的淡粉花朵。
对于这件旗袍,池霭乍一看的印象唯有舒适。
舒适的配色,流畅的廓形,让这间老旧的裁缝铺也多出几分烟雨江南的写意。
见池霭一眼就关注起了重点,明叔连忙献宝似地小跑回塑料模特身边。
他对池霭招招手,示意她走上前来,然后颇为自豪地介绍道:“少奶奶,这件旗袍的底色叫做天水碧,是南唐时就有的颜色,出处来历都有大讲究呢!”
池霭在书籍里看到过这个名词,却不想现实中染在布料上是如此的惊艳。
她垂落眸光,抚摸着旗袍的一角,问道:“它是做给我的吗?”
明叔答:“是啊,这件礼服从配色到图案,都是少爷亲自为您设计的。”
亲自为她设计的。
池霭想到方知悟把图纸交给明叔时说过的话,这明明是他几年前灵感乍现设计的作品。如果不用在文夫人举办慈善晚宴的场合,说不定也会用在别的地方、别的人身上。
池霭并不揭破明叔讨好的言语,她站在模特身边,面朝正对出去的立式等身镜,幻想着这件旗袍穿在自己身上的样子,最后不得不承认,方知悟的审美和眼光真的不错。
她接受了这份好意,弯起双眼对坐在门旁椅子上的方知悟一笑:“阿悟,谢谢你。”
方知悟皮笑肉不笑:“不用谢,一件衣服总得有个人穿上才知道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