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捌寂静的河川之乡(第7/9页)

雅乐将茶杯推送到罗小雄面前,凝视着他:“你和以前不太一样啦。如果在街上擦肩而过,恐怕我都不能把你认出来。”她漆黑眸子里有种他曾见识过的深情,仿佛要通过这一凝视来找回十二年前的影像记忆。

“我可以,我一直都可以把你认出来。”罗小雄低声道,他的心脏跳得猛烈,忽然记起梅艳芳的一首歌里曾唱道: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将你共我分开。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他端起杯子喝茶,让自己心绪平静一些。提醒自己,他们分开并非是因为天不遂人愿,而是雅乐决意离开。今夜没有风雨,唯有明月,没有断肠,只有清谈。“昨天在楼下遇到了巴黎。”他苦笑道,“她说你不想见我。”

“巴黎是小孩子,你不要和她计较。”雅乐缓缓道,“我们都没想到还会再遇到你。我想还是见一见为好,因为我欠你一个解释,欠你一份感谢。”

“解释?感谢?”罗小雄望着雅乐安放在桌面上的双手,她的肤色白得透明,筋脉骨骼犹如积雪下的山脉连绵。这双手曾经握过精钢扳手、技艺娴熟地修理过数以百计的摩托,这双手曾经安抚过德庆坊许多受到欺辱惊吓的孩子、牵着巴黎这样的流浪儿回家喂饭洗澡,这双手也曾握住他的手腕、然后她仰头轻轻亲吻他的嘴唇,这双手也填写签署无数申请出国的材料,然后连挥手告别都没有,就拉住登机扶梯的把手,隐没在舱门后,消失在遥不可及的云端。心中烈火熊熊而起,原来自己是恨她的。罗小雄这才意识到,有多爱一个人,就会因为她的悄然离去而多恨她:“你是欠我一个解释。直到今天我都没搞明白为什么当年你连最后一面也不见就不辞而别。”他浑身是伤在医院里苦苦等待,希望她能来看他一眼,至今想起来仍然是止不住的痛,罗小雄不由语带讥嘲:“不过恐怕你当时急着出国,手续繁复,脱不开身。”

雅乐微微别过头去,脸上掠过一丝愧意:“……那时候你受伤住院,没能去看你,很抱歉。你还好吗?”

罗小雄脑海里掠过那几个月躺在病床的日子,铺天盖地的化验单、病例报告,手术后的晕眩呕吐、久久难愈的伤口抽搐阵痛……可有什么必要让她知道这些而烦恼呢?只有女人才会邀宠邀怜爱。就算当时有这样撒娇的心情,现在也早已时过境迁了,于是他微微一笑道:“还好。”

雅乐垂下了眼帘,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跑去砍伤丁野是为了我。”

罗小雄哑口无言。她知道?她不是告诉炮仗小飞龙他们他去砍丁野是为了德庆坊吗?

“丁野来找过我,质问我为什么把他当年侵犯我的事情告诉你,我说我没有。”

罗小雄愣了好几秒钟,脑子里才反应过来雅乐果然说的是“他当年侵犯我的事”,他气得浑身发抖:“那个王八蛋居然还胆敢跑来质问你?我操,我当年怎么就没把他碎尸万段!”他不敢去看雅乐,听她亲口说出所经历的惨烈往事,实在令人难以接受。就算她已经有足够勇气去面对,但他还是不行。罗小雄陡然站起,茶杯都被掀翻。

自雅乐离去后,罗小雄养伤、失望、痛心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他毕竟不是黑社会,不可能总想着怎么去收拾丁野。后来父亲身体抱恙,他加入公司经营中,学习如何管理企业,忙得不可开交,很多黑暗往事都被挤压到记忆最深处,轻易不会去打开。丁野是无比恶心的禽兽,现在才知道,他不仅侵犯了年幼的雅乐而不以为耻,竟然还跑去质问她、摧折她的心智,这他妈的还是人吗?怎么能够放过他?!当年的丁野心狠手辣,根基稳固,势力强大,但到了现如今,他已经垂垂老矣,自己也不是往日那个只能揣把刀闯办公室砍他的无知少年,他足足有一百多种法子可以收拾他,见血的三十种,不见血但更惨烈的有七八十种。

“小雄,丁野已经死了。”雅乐静静地仰起脸看着他,目光中充满怜惜,对他的怜惜甚至比对自己的怜惜还要多,“你不要发狂了,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怎么死的?”是被仇家砍死的吗?这样的畜生早该有此下场了。

“车祸。”雅乐扶正杯子,又替他斟上第二杯茶,“那些都不重要了。”

“雅乐,对不起!”罗小雄伸出双手握住了雅乐的双手,眼眶发热,“对不起……没能保护你。”

“不,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因为砍他而差点没命。”雅乐抽出手来握住罗小雄的手腕,“丁野来找我,让我告诉你,是你擅闯他公司企图谋杀,他手上有你拿过去砍他的刀,刀把上有你的指纹,刀刃上有他的血,无论走黑道还是走白道,他都可以活活搞死你。但他最后还算是放过了你,只要你好自为之,他还是忌惮你父亲……我真高兴现在可以看到你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不然就是我害了你。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会隐忍,为什么没有早点报警告他侵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