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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琏城不相信宋清远给出的“陆传平大概受不了急性心肌梗死后遗症折磨”的解释,也拒绝出席陆传平的葬礼,她不再去上课,执着地游走在家里和医院,非要找到陆传平自杀的真相。
宋清远看着这样的陆琏城,忽然觉得她很像当年的自己,可是这么执着又有什么用,真相永远都是残忍。
那段时间,澳海的大部分股权刚刚转到宋清远名下,澳海因为董事长位置空缺,高层蠢蠢欲动,员工人心惶惶。宋清远自知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一咬牙,叫来陆亦航。
说来好笑,这偌大的世界,到头来她却只能选择相信他。
两人谈好条件,宋清远正式出任董事长,澳海也会随之改名远航,实际事务则由陆亦航在背后操作管理,五年后,陆亦航可以获得澳海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其实陆亦航那年只有大三,未必能胜任公司的工作,但他却在宋清远提出这个协议时,硬着头皮说了好,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他从不敢问宋清远整件事情的经过,不敢问关于陆传平死亡的真相,就好像他不敢在陆琏城因为过度悲伤下意识甩开自己的时候再度追上去。
因为不论真相如何,在带着陆琏城上飞机的那刻,他就成为了帮凶,卑鄙的帮凶。
而身为帮凶,他没有逃跑的资格,更何况,这也是他唯一能够摆脱受制于人命运的出路,也是……他留在她身边的唯一可能性。
“对了,”宋清远最后浏览着和陆亦航的协议,“这次你和琏城去法国,玩得开心吗?她对你没有起疑心吧?我希望她永远不要知道这些事,稍后我会安排她去美国读大学,如果再过几年,她还那么喜欢你,你们就结婚吧。”
陆亦航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个字:“好。”
是真的好。这一生,他对无数人说过“好”,却大都是逆来顺受,不得已而为之。但唯有这一次,他是真的愿意。
那个无数次诉说着爱他的女孩子,只有在她因为过于悲痛,无意识甩开他的手的那刻,他才能确定,原来他是真的爱着她的。但他却已经无可避免地成为了伤害她的凶手之一。那么,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在今后漫长的时光里,陪伴她,补偿她,每天都告诉她,他也爱着她。
给她幸福。
而其实关于陆琏城,宋清远有自己的想法。就像陆传平笃信的那样,她不会真正伤害她,因为她是她爱过的那个男人的女儿。但与陆琏城时刻相对,像过去一样亲密,宋清远也做不到,陆琏城的存在只会提醒她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这意味着她将永远禁锢在过去,承受良心的折磨。
她不要。
所以她要把她送走,送得远远的,如果她喜欢,她也愿意将她最喜欢的人送到她的身边。就算失去了至亲,她也不会是不幸的。至少,不会比曾经的她更不幸。
而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圆满呢,所谓的圆满,不过是贪心人做的梦罢了。
然而宋清远失算的是,陆琏城会在出国的前夕推开自己的房门,将那份明明已经被碎纸机绞碎了的伪造转让书丢在自己面前。
宋清远的瞳孔一瞬间放大,她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张由无数张碎纸片粘贴起来的合同,她是花了多大力气,才将它们从垃圾桶里翻出来,拼凑在一起?
百密一疏,宋清远做梦也没有想到,当初少了一个将它们冲进马桶的步骤,会带来这么大的祸患。
良久,宋清远才听见自己漠然的声音:“这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我爸爸不是自杀。”陆琏城强忍住声音中的哽咽,一字一顿道,“是你……不对,还有我……杀了他。”
说罢这句,陆琏城瘫坐在地,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她虽然是个任性的大小姐,却不是白痴,那张转让书的印章她再瞎,也知道是自己偷出来的那个。她对陆亦航从来信任,却在这刻,真真切切感到绝望而胆寒。原来一切都是骗局。
回忆起当年,是她阴差阳错地将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推到爸爸身边,陆琏城就想一把刀结果了自己,可她不能,她还要强撑着站起来,为她的爸爸讨回公道。
陆琏城猛地起身,摇摇欲坠地往大门方向跑去:“我要去报警,告你谋财害命!”
宋清远被她的反应一惊,反倒冷静下来,字斟句酌地答道:“去吧,只要你有足够的证据。你别忘了,你爸爸是自杀,医院和警方已经做了调查,死因没有可疑。而且我当时在上班,有不在场证明。至于这份转让书,如果你觉得它可以起到什么作用,就带着它去吧。别说我没有告诉你,这只是一份草拟的合同,不具备任何法律意义,而我是以合法的途径继承澳海股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