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玄都(六)(第2/5页)
“他是我的师尊,是将我自苦海中拯救出来的人,这个世上,除了阿软之外,没有任何人比他更了解我曾经经历的一切痛苦。”
“所以我对他说了实话,我以为他会认可我、心疼我。”
说到这里,一尘禅师指腹轻抚禅杖。
这柄禅杖曾于观空住持手中把玩多年,杖身之上甚至有明显摩挲过的痕迹。
一尘禅师摸了摸那些微微泛白的位置,轻笑。
“可他竟然说我枉顾苍生,不义不仁,勒令一百零八名内门弟子将我团团围住,想要将我押解至乾元裴氏,献上因缘扣。”
“我如何能够答应?”一尘禅师将禅杖轻轻放回地面。
他温和笑着道,“所以他死了。”
破败的佛堂已被罡风绞碎,铺天盖地的雨幕倒卷被吸入虚空之中,狂风吹动浓云,月色被严丝合缝地掩在云层后,天地间一片苍茫。
仅剩下明明灭灭的虹光,裴烬眼神分辨不清。
他唇角缓缓滑下一抹血痕。
温寒烟距离他更近,鼻尖里钻入浓郁的血腥气,和着潮湿的水汽,显得更冰冷朦胧。
一尘禅师所言令她心底一阵激荡,但眼下更受影响的人,显然不是她。
修士斗法之时心绪震荡,轻则反噬内伤,重则走火入魔。
一尘禅师此时将这些尘封多年的真相和盘托出,可谓其心可诛。
温寒烟皱眉抬起头,一尘禅师唇畔笑意愈发深邃。
“听完了这些,裴烬,你还觉得你有资格杀我吗?”
他指腹轻点因缘扣,一道灵风轰然席卷开来。
“你最应当做的,便是自戕在我眼前。或许这样,我能够代乾元裴氏勉强接受你的忏悔,令你报答乾元裴氏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一尘禅师话声还未落地,温寒烟便冷声打断。
“裴烬,不要听。”
她的手指被雨水打湿,本便不高的体温彻底融在不尽的雨幕之中,搭在裴烬指尖的时候,像是冬日化不尽的雪。
却又似是那一束很淡的暖阳落下来。
“在裴家主和玉宫主的刻意规避之下,乾元裴氏本已不该覆灭,是一尘禅师刻意将大宗气运引上不归之路。若说这是你们之间的因果,那云风师祖和玉流华前辈又何其无辜?”
温寒烟用力收紧了指节,将裴烬垂落的手指和衣摆一柄拢在掌心。
“还有我体内的无妄蛊。”
她一字一顿道,“他本有万种方式为阿软和自己讨回公道,却又在那万种之中,唯独选择了眼下最血腥最残忍的一条路。他不过是在合理化自己体内的邪肆杀性。”
“裴烬,你们之间固然有因果,可眼下那因果早已不再只局限于你们之间,而是牵连了上下一千年无数条性命,牵扯了整个九州。”
雨夜之中,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人缓缓抬起头。
眉间的碎发顺着雨幕向后滑落,露出了原本隐匿在阴翳之中,那双狭长冷冽的眼睛。
裴烬反手握住温寒烟的手指,她的指端泛着刺骨的凉意,他不算高的温度竟然缓慢地传递过去。
温寒烟感觉到他细微的颤抖,开口时,虽然因心神动荡而受了内伤,嗓音微哑,声线却极稳,语气也出奇的平静。
裴烬眼型偏长,眼角眼尾都呈现着凌厉的锐角,平日笑起来看着深情款款,漫不经心,此刻没什么表情时,看起来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锋利。
“所以那一日,我的腰牌并非遗落,而是事先被你所盗。”
一尘禅师稍有点意外,裴烬此刻竟然还能如此平静同他对话,甚至有余力思考千年前那些细枝末节之事。
在他的预想之中,他口中这些真相,该是压垮这天之骄子脊梁骨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此事既然提起来了,一尘禅师也并没打算隐瞒。
他大方笑一声,应下来:“没错。每一枚裴氏墨玉牌之上,都蕴着属于乾元裴氏的渊源之力。”
一尘禅师视线落在裴烬衣袂间垂落的残影。
“我试过了。”他指尖在自己腰间的位置点了点,“他们说的没错,我果然是裴氏血脉。”
裴烬垂眼看向墨玉牌,其上凹凸不平的腾龙纹路反射着莹润的光泽,倒卷入上空的雨珠掠过“长嬴”二字。
“难怪,你能够知晓无妄蛊的制法。”
一尘禅师并不意外裴烬提及此事:“而你却永远不可能知道它的解法。”
他唇角的弧度越发上扬,“裴烬,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差别。”
裴烬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当年玄都印出世的消息,也是你传出去的。”
一尘禅师抚掌笑道:“不错。”
“自从那日借你腰牌一用,我便彻底确认了自己的身世,自那之后,我一直在暗中观察乾元裴氏,只待裴珩入寂烬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