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AB面(第3/4页)

“继续跟着上去看看啊,”陈末很雀跃。

在昏沉如一秒,一秒如光年的夏天,钱佳玥唯一还保留的联系,大概就是和扬帆聊天了。她喜欢跟扬帆聊天。这个25岁,不知道在城市哪段的陌生人,却常常可以和她天马行空聊得漫无边际。他还跟她说理想,说这个世界有多大,说玛雅人的金字塔,说外星文明可能的遗迹。钱佳玥觉得很有趣。

吴春华推车行色匆匆,想来是着急回家。陈末好奇起来:不知道灭绝师太家到底住在哪里?以后说不定可以在她上班路上使点绊子。

她的内心激荡——让自己优秀起来!我不要再一直仰望了,我站到高的地方去。

跟了再有十来分钟,只见吴春华推着自行车淹没进了一片弄堂。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上海的弄堂,分三六九等。里、邨、坊、弄,代笔的立升依次递减。上只角里都是“里”和“邨”,到了下只角,只剩“弄”。鲁迅说起来:“倘若走进住家的弄堂里去,就看见便溺器、吃食担,苍蝇成群地在飞,孩子成队地在闹,有剧烈的捣乱,有发达的骂詈,真是一个乱哄哄的小世界。”

过去两年语数外物理所有的考卷测验卷都被翻出来,分门别类,垒起了高高的几叠。在那些星罗密布的勾和叉里,钱佳玥忽然找到了平静。有时候她会想起来,那次数学测验的时候,陈末因为不会,提早交卷,引起了全班轰动。但绝大多数的时候,她心无旁骛地归类、比较、反复订正。汗水湿透了她的背心,但她的心里,没有了焦虑不安。

肖涵和陈末此刻站在这样一条“弄”前,一眼望去,横竖左右,都是穿着睡衣洗衣拣菜的女人,聚在一起抽烟吆喝的男人,横七竖八的自行车停满,间或竖两只痰盂。弄堂上空像被拉成一格格的电网,滴滴答答晾着淌水的衣裤。

接下去的暑假,她像苦行僧一样每天6点起床背单词,上各种补习班,回家后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整理各科的笔记。

陈末愣了,茫然看着肖涵:“灭绝师太找不到了,她到底住哪里啊?”肖涵趁势拉她:“找不到就走了,回家了。”

钱佳玥惨白的脸,慢慢有了血色。这一刹那,她看到了光的方向。过去两年的徘徊,那些无意义的挣扎和抵抗,忽然有了灵魂,有了方向。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一声高声的咒骂:“你还来干什么!”侧面支弄的第二间门被撞开,吴春华一手搂着一个男孩,一手推出一个男人来。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那个男人嘻皮笑脸:“做啥那么凶啦,我回来看看儿子不可以啊?”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你会那么好心回来看儿子啊?你肯定又输光了!”吴春华的嗓门很大,比陈末在二中听到的任何一次都大。

不,这些都还不够!

“有伐啦?借一点,我赢了就给儿子买电脑,”男人欺身上去,短袖衬衫里一件马甲背心,马甲背心的吊带下面,一片盘根错节的纹身。

甚至春雨。

“你滚啊!离都离婚了,你还来干什么!”吴春华用力推,但右肩上的大挎包还是被男人一把拽了过去。

甚至日光,

“哗”,一叠考卷被倒在地上。吴春华被推倒在地上,眼镜掉了下来。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男人从一地狼藉里捡起了一只皮夹子,娴熟地从里面抽出一叠钞票来,皱着眉数来数去:“就这么一点啊!”

也不止像险峰,

“妈妈,”小男孩哭起来,扑在了吴春华身上。“你滚啊!”吴春华泼妇一样大叫,挥着手跺着脚。但这样的气势,只让陈末觉得困兽犹斗的凄凉。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男人从钱包里扣出最后一枚硬币,把钱包扔在地上,泛黄的白衬衫在风中开合,像要冲去景阳冈的兽。他走到弄堂口,忽然停住了,斜着眼睛朝陈末和肖涵上下打量了几眼。陈末的心扑扑一跳,被肖涵拉到了身后。

也不止像泉源,

男人扬长而去,陈末和肖涵藏到了弄堂转角的墙后。半眼偷窥中,坐在地上的吴春华拉着小男孩的手,平静地说:“乖,去做功课,你要好好读书知道么?”然后捡起了自己的眼镜和大挎包。小男孩一步一回望地向门里挪去,吴春华对他点着头。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再然后,这个在二中不可一世的灭绝师太,就蹲在地上,推了推眼镜,似乎还抹了抹眼泪。然后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把散落一地的考卷一张一张捡起来。捡到一半的时候,她停下了,双手盖住自己的脸,身体前后晃荡着。若有似无的“呜呜”声传啊传,传到弄堂的拐角,传到陈末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