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姨娘

胡姨娘的丫鬟却像是得了什么可怕的消息,微微颤抖着身子。

白雪和桐儿惊得说不出话来,虽然胡姨娘眼下看着是个好人,但当着一个母亲的面说起过去的伤痛,万一胡姨娘一个崩溃,又犯了癔症,这可怎么是好?

胡姨娘的目光看向姜梨,像是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她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我就是问问,当年大姐姐的死,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比如,她是被人害了呢?”

姜梨道:“当年,大姐姐从假山上摔下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说话大胆而不避讳,一个重击接一个重击,丫鬟们都不知应当用什么表情才合适。但姜梨神情平静,仿佛问的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她没有再说下去。

但胡姨娘平静的神色被打破了。

但这句话却像是勾起了胡姨娘久远的回忆,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慢慢地道:“是啊,当年……”

她说:“二小姐,慎言,有的话,这府里是不能够说的。”

这当然是姜梨胡诌的,她并非真正的姜二小姐。但即便是真的姜二小姐,也决计记不得这些事情了,毕竟当时的姜梨实在太年幼。

“所以姨娘你才要装作癔症,假意不知其中隐情,装聋作哑,才能侥幸活着。却又日日受着锤心之苦,在女儿的死中走不出来。”她扫了一眼屋里桌上的东西。

姜梨笑道:“我听说,母亲刚生下我的时候,胡姨娘还经常抱我呢。这么多年过去了,许多事情我记不大清了,看见胡姨娘觉得陌生了许多,但又觉得,其实是很亲切的。”

姜家大小姐是早夭,不得入姜家祠堂。胡姨娘就把姜大小姐的牌位摆到屋里来了,日日供奉,屋里也是长年残留着香烛的气味。桌上还有一些小孩子的玩意儿,拨浪鼓什么的,可见胡姨娘到现在,心里还放不下。

为了什么?

这么多年了,她应该放下了,如此耿耿于怀,放不下,心里难过,无法释怀,是不是因为,自己女儿的死有内情,实在冤屈。她不甘心,又没办法,只能这样包含着愤懑和仇恨,隐忍地活着。

她说话的声音也是轻轻的,若不是仔细去听,几乎要听不见。姜梨瞧着她,这位妇人绝不是一个得了癔症的人,她在自己面前,也没有掩饰自己清醒的意图。她要掩饰的人不是自己,她要坦白的对象是自己。

但一刻也不敢忘。

丫鬟顿时不说话了,胡姨娘道:“无事,习惯了,我不冷。”

姜梨瞧着她,温和地开口:“胡姨娘,倘若大姐姐还在世的话,今年也该出嫁了。她比我大一些,应当生得很美。”

姜梨道:“为何不去找母亲呢?当家权利都在母亲手中,这点小事,母亲会为你们做主的。”

胡姨娘微微闭了闭眼,姜梨瞧见她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握紧,复又松开。她看向姜梨,道:“二小姐,妾身什么都不知道。”

那丫鬟似乎终于找着了个能做主又肯为她们说话的人,委屈得都要哭出来了,道:“奴婢们去厨房那炭火,厨房给的炭火全是潮了的。便是晾干了在屋里生,也是最下等的炭,熏得屋里直咳嗽……二小姐若是可怜咱们姨娘,便去厨房那头说一声,咱们姨娘今年冬日都冻伤了好几回了,膝盖都是旧伤。”

姜梨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是么?那真可惜。”她站起身,状若无意地拍了拍衣裳,道:“我本以为,倘若这其中真有什么隐情,或许我还能帮上一些忙。倒不是我要帮胡姨娘,我只是为大姐姐可惜罢了。”

“胡姨娘这里真是很冷清了些。”姜梨道:“冬日里,怎么连炭火也不生一盆。”

胡姨娘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姜梨招呼桐儿和白雪往外走去,边走边道:“今日我还有事,便不再这里久呆了。胡姨娘这里没有炭火,实在太冷了些,倘若姨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大可以来芳菲苑找我。芳菲苑有足够的炭火,也不冷,我想姨娘应当多来芳菲苑坐坐,毕竟……曾经我娘与您,也是很好的。”

丫鬟有些尴尬,胡姨娘却很自然,仿佛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她眉目间云淡风轻,姜梨以为,她看起来更像是青城山尼姑庵里的尼姑,无欲无求,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

说完这句话,她不再回头,径自跨出了门去。

胡姨娘的丫鬟去给姜梨倒茶,姜梨瞧见,屋里仅有两个茶杯,那茶壶还是缺了口的。至于桌上的点心,更是没有。

胡姨娘没有看她了,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杯里的茶。那茶叶是粗糙劣质的茶,还是丫鬟小心地存放起来,只等着有客人的时候拿出来喝,只是这院子常年没有客人。茶水放得久了,屋子里又潮湿,已经变了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