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第8/10页)

凤儿对自己在栓儿和牛旦之间做的选择是明白的。她知道为此牛旦心里受过伤,或许至今伤口还新鲜。一般寡默口讷如牛旦这样的男人,心都深得很,爱也好恨也好。比方他对自己这位义兄栓儿,不也是怀有很深的惦记?那惦记不也是他心里一块伤?这只说明牛旦的心难得。

两天过后,土坯教室盖好了,就差上梁了。牛旦和几个临时来帮忙的村邻们忙着上房梁,梨花和柳凤在窑院里包饺子。这里的规矩是邀请帮忙上梁的人吃顿饺子。

这天学校停课,放孩子们回家帮父母种麦。柳天赐便坐在灶台前帮两个女人扯风箱烧火。柴太湿,烟把他呛得直流眼泪。梨花赶紧过去,手上全是面又没法掏手巾,便要天赐撩起她的围裙把眼睛擦擦。

“别用你那袖子,不干净!”她说。

“干不干净这眼还能往哪儿坏?”天赐说。

“你就嘴硬吧!”梨花用指头戳戳他的太阳穴。这时天赐听见柳凤走出厨房,去磨房取面。他抱住梨花的双腿,然后慢慢把她搁在自己膝盖上。

“孩子看见了!”梨花说,并不挣扎。

“叫她看去。”

“我手上都是面!”

天赐就那么抱着她。

“你又瘦了。”天赐说。“我这胳膊一搂就知道,比人家眼睛还准呢。”

梨花欲语又止,天赐马上察觉了:“啥话跟我不能说呀?”他说。

梨花把脸靠在天赐头顶上。这时她的无力让他和她都觉得那么舒服。

“你爸你妈听人嚼舌头,说我爹掘墓,差点把咱俩的婚给退了,是不是?”梨花问他。

“退了我跟你私奔。”天赐说。

“谁信呢?”

“你信。”

“把你美的!”

天赐搂紧她。

“你爹妈逃赵元庚,逃到洛阳那会儿,肯定更后悔和我家联姻了。”

天赐不说话。他从军队逃出来,眼睛一天天坏下去,找到父母时已经是一年后了。父母死前都在后悔当时上媒婆的当,认了徐家这门亲。

“你说怪不?”天赐说:“那年我妈去世才四个月,我爸一跤跌中了风,也去了。”

“你这话念叨几十遍了。”

“我老是在琢磨,他俩此生约好的,还是前世约好的,死都一块儿死。”

“那样多好。清贫淡泊,相依为命。就没见谁比你爸妈更好的夫妻了。”梨花说。她从天赐膝上站起,在天赐的凳子上挤出一小块地方,拉起风箱来。“这锅水要烧不开了。我俩老了,就这样,我煮饺子,你拉风箱。”

“老了吃红薯汤就行,软和。”

“那就煮薯汤吧。甭管锅里煮啥。我煮,你拉风箱,就够美的,你说是不?有啥财宝赶得上这美?哪怕是普天下人全被猪油糊了心,看不穿这个,以为有钱财才美。一辈子为钱生、为财死,死了还跟财宝作伴,让后人为这些财宝你杀我,我杀你,亲兄弟都斗得你死我活。”

“你今天咋看这么穿?栓儿和牛旦那天出去掘墓,你咋不教他们看穿点?”天赐又来了恼火。

“不就为了守住这几亩地吗?没那几亩地,你这学校能盖校舍?”铁梨花又铁起来了。

“我可真稀罕你帮我盖校舍!”

“不稀罕你现在告诉他们,叫他们把上的大梁给我拆下来!”

柳天赐气得直抖,两手哆嗦着摸他的拐杖。铁梨花一把将他的拐杖抢了,天赐张口便呼唤:“黑子!黑子”他突然意识到叫失口了,愣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声:“盗墓盗墓,栓儿去了,连个墓都没有……”

厨房外“呜”的一声,凤儿哭了起来。厨房里的长辈们马上明白了,他俩的话全让她听见了。他们说甜哥哥蜜妹妹的话时,她不好打搅;他们口角起来,她更不便插嘴。父亲刚才那句话,让她干脆放下了所有希望。已经十多天了,还会等回什么?

“山洪发得奇怪,不合时宜,打仗把人心都打坏了,天公震怒啊!”天赐喃喃地说。

柳凤哭了一阵,流着泪揉面去了。

小学校又开张的时候,学生们很高兴。教室虽是土坯草檐,但朝南的窗子糊了雪白的窗纸,透进的太阳从一面墙一直照到另一面墙,到太阳快落山,屋里还留着阳光的温暖。

牛旦把新打的课桌安进去。凤儿在一边帮忙。牛旦过去不是个勤快人,整天闷头闷脑琢磨什么大主意。现在跟换了个新牛旦似的,一刻也闲不住,一人干了他自己和栓儿两人的活儿。

铁梨花从教室门前过,也为教室的排场惊喜。她突然瞥见柳凤髻上插了一朵白绒花,心里一颤。

“风儿,你出来。”她朝凤儿招招手。

牛旦突然抬起头,看着母亲。

柳凤把正抬了一半的讲桌搁下,掸着身上的灰尘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