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冻海(五)(第3/4页)

曲砚浓轻淡地合上账本。

其实账本上写明的盈余比起去年增加了许多,数目极大,足以令任何一个修士瞠目艳羡。

这笔盈利中她只取寥寥,剩下的都用作维护青穹屏障、沧海阁协理山海域事务的资金。

理论上来说,是她在用私产养活山海域。

“是有问题,用于加固青穹屏障的开销不正常。”她说,神闲气静,一点也不像是在说自己的私产出了问题,“这二十多年来,沧海阁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二十多年。

不是一年两年,是二十多年?

卫芳衡错愕,“你早就看出沧海阁有异心了?”

那、那她为什么不揭穿沧海阁的把戏?

为什么要放任沧海阁变本加厉?

曲砚浓很安闲地反问,“揭穿了沧海阁的把戏,然后呢?”

卫芳衡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问题她为什么要问,“自然要追究到底,要么把涉事之人全都处置掉、清洗沧海阁,要么干脆就把沧海阁换掉。”

“沧海阁代行您的意志太久了,让他们产生了错觉,以为山海域修士服从的是他们,所以才胆大包天蒙骗您。”卫芳衡面如寒霜,杀气森森,“没了您的支持,他们什么也不是。”

曲砚浓支颐看着卫芳衡,“可以,然后呢?”

卫芳衡一愣,“什么?”

什么然后?

曲砚浓好整以暇地问:“换掉沧海阁,谁来接手山海域这个大摊子?当初沧海阁得了我的授意,花了将近百年才令山海域归心,换一个接替,换谁?”

卫芳衡拧起眉头,“总也是能找到的,大不了您再多受累教上一百年。”

“反正对您来说,一百年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她快速小声地忤逆一句,囫囵着连自己都听不清。

曲砚浓瞥了她一眼,并不在意这一句诟病,“我花费一百年把沧海阁换成桑田阁,桑田阁又要多久变成下一个沧海阁?”

是人就有贪欲,何况是那么大一笔财富天天放在眼前?沧海阁能稳当一千年,下一个呢?也许还没到一百年,便成了今日的沧海阁。

卫芳衡愕然,顺着她的话飞速想了一会儿,“其实山海域这些年来也有议论,要求再设一处监察,独立建制,专门监察沧海阁的动向,一旦有猫腻,立刻能被纠出。”

曲砚浓唇边的笑意像是浮光掠影的水波,短暂而微茫,一瞬之后,叫人疑心是否真的存在过。

“再找一个桑田阁来监察沧海阁。”她点了点头,问,“一群无法亲手接触巨额财富,却每天都在和巨额财富打交道的人,他们会这么虚怀若谷,甘愿百年如一日地打白工吗?”

尤其当这群监察者所能掌握、考核的对象,是协理山海域、地位超然的实际掌权者的时候,手中没有权力的人却能决定掌权者的命运时,双方必然会慢慢趋于合作、交换利益。

“你们所说的‘沆瀣一气’,只有早发生和晚发生的区别。”她说,“百年对你们来说很漫长,但对我而言没有区别。”

“可是总有办法的,只要将每件事都设下定例、法度,设下多部互相监督,人越多、心思越多,不可能全都同流合污吧?”卫芳衡急切地说。

曲砚浓反问,“不会吗?”

“你想让山海域变成上清宗那样吗?”她话里竟还带着笑意,“原本一个人就能做成的事,设出五个人互相监督着做,五个人各怀心思、勾心斗角,最后做成的事还不如一个人做出来的。”

养一只硕鼠和养一群硕鼠,有什么区别?

“反正我只要有人来帮我做事,能达到我的要求就可以了。”她站起身,悠悠然向外走,“也许真能有尽善尽美的办法吧?需要我事无巨细、千年如一日地维护引航,永不松懈。我是化神修士,我当然有能力、有精力这么做——”

“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微微偏头,唇边是意兴阑珊的莞尔,“浮世轮转、人心贪欲,千年不变,对我来说太无趣了,你明白吗?”

所以她放任了,不以为意。

人性本能,何必介怀?

卫芳衡望着曲砚浓的背影,不知怎么的,脑海中蓦然闪过的却是很多年前,那时她还是上清宗的普通弟子,却被召去宗门最辉煌的殿堂,谒见五域四溟最煊赫的传奇。

传说中的天下第一人浅浅地笑着,说:你知道吗?我认识你的叔祖。

“他对我来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天下第一认真地说,“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帮你实现。”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与传奇离得那么近。

于是卫芳衡满怀忐忑,带着窃喜和期待问:我可以一直待在您身边吗?

曲砚浓笑了。

上清宗的夏枕玉仙君也笑了,气笑的:“你们卫家人是不是都一个样?一辈子都围着曲砚浓打转,就这么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