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迷雾玫瑰(二十六)(第2/3页)

他怎能完全克制住自己不迁怒他人呢?

费兰特忐忑地站在那里,看见教皇卷着冰冷的夜风走过来,在距离他几步之远的地方停下,淡紫的眼眸缓慢地打量他,就好像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似的,这个眼神令费兰特有种被蛇盯上了的毛骨悚然。

“你可以放心了。”拉斐尔到底克制住了自己,语气里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费兰特犹豫了一会儿,他没有听见任何风声,教皇如果和弗朗索瓦起了冲突,这个爆炸性消息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席卷整个翡冷翠,但他没有在身为翡冷翠中心的教皇宫听见任何动静,他不知道冕下做了什么,但是弗朗索瓦一定没有受任何损失。

他不是想要质问,也不是要责怪,只是……这件事情的发展好像和他的想象有些不一样。

哪怕再早熟,再洞察人性,尚且年少的费兰特也近乎天真地相信着“恶有恶报”这个朴素的善恶观,在他看来,教皇如果要拯救那些可怜的人,必然需要整治作为罪魁祸首的弗朗索瓦,他当然明白教皇不可能对加莱公爵做什么实质性上的惩罚,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不太明白,而且意识到了有什么事情和他的想象完全不同。

和他混迹的底层不同,翡冷翠华丽衣裳、奢侈珠宝下森冷的真相对他露出了一丝真面目。

他想说话,拉斐尔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过分美貌——且在快速行走中被剧烈疼痛逼出来的绯红脸色为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增添了颠倒人心的魔力,像是美玉裂开了一道缝隙、月亮碎裂的半弯,正因不完美,反而更诱人凝视,恨不得让人把他掬起来仔仔细细地观察、用指尖拨开认认真真地窥探,去嗅闻、去用嘴唇触碰——

教皇猛然靠近了他,在夜风里被吹得冰冷的手指用力扣住费兰特的下巴,逼他看向自己。

少年比成年人低了半个头,只能微微抬起头,他听见教皇用没有起伏的语气说:“我听见,我达成。”

“——作为回报,你要将自己的全部献给我。”

说完这句傲慢的独|裁宣言,教皇放开了他,冷冷看了他几秒,绕过他,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向了浴池的方向,留下一个费兰特呆呆地站在被阴影和灯光分割的长廊中。

得知了教宗在返程的侍从们已经早早地开始烧热浴池,打开所有壁炉,模仿古罗马样式的浴池底部埋设着大量导热的黄铜管道,锅炉房里投入成箱的煤炭,把水烧热,灌入黄铜管道,用不断流动的水去加热宽阔的池子,很快整间浴池都冒出了腾腾的热气,在里面待久了甚至会满头大汗。

池子底部铺设着彩色的玻璃,华丽丰富的色彩在水和墙壁汽灯的折射下泛出宝石般透亮清澈的璀璨波光,好像整间浴室都被托举在流动的彩带里,浅色的天鹅绒帷幔遮挡着四周,拉斐尔屏退所有人,解下衣服,腰间缠着薄薄的浴巾,踩着台阶一步步往水中走去,直到热水触碰到了他冰冷的膝盖,他才终于露出了真实的疼痛的神色。

浴池很大,尽管只供教皇一个人使用,也足够人在里面游泳——拉斐尔当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他继续往里面走,直到温热的水流没过腿、腰,最后在胸口下轻轻荡漾着,他站在池水中央,垂着眼睛,忍受着冰冷的皮肤被骤然加温的刺痛感过去。

湿漉漉的金发披散在白皙赤|裸的皮肤上,水中的纳西瑟斯纤细脆弱,长长的睫毛上挂着雾气凝结的水珠,摇摇欲坠地挂在他眼角,像是神落下了一滴泪,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坦然地面对这样令人心碎的场景,他如同一株被随手折断了扔进水中的花,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堪称疲惫破碎的人竟然妄图依靠自己托举起翡冷翠这艘腐朽的大船呢。

静静垂下的帷幔忽然卷起了一个小小的褶皱,内外冷热气流的对冲令池水表面的雾气飘移开,闭着眼仿佛睡去的教皇霍然睁开眼睛,厉声呵斥:“什么人?谁允许你进来的?”

进来的人听见了这声呵斥,但他没有停顿,一只带着手套的修长手掌拨开帷幔,镀银的手杖轻轻压在大理石的地面,发出带着细微回音的脆响。

铁灰色的长发被湿热的空气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暗红的嘴唇在苍白的皮肤上更显冷厉,和教皇清澈透明的淡紫眼瞳不同,来人深紫的眼睛仿佛深邃的涵洞,谁都无法透过那层雾气看见里面阴郁流动的东西。

尤里乌斯·波提亚,他穿着板正的衬衫、长外套,丝绸领巾挽成漂亮的结,一枚拇指大的紫罗兰宝石镶嵌在领巾上,遥遥呼应着主人的瞳色。

正当盛年的波提亚大家长双手压在手杖上,站在浴池边缘,衣冠楚楚、居高临下地看着水池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