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见(第6/7页)

今晚沈之恒必须死,沈之恒不死,他没法向横山瑛交差。况且就算上头没有横山瑛下令,仅从个人的情感出发,他也很愿意宰了沈之恒,因为沈之恒给脸不要脸,他几次三番的向沈之恒示好,可沈之恒总是不肯搭理他。他妈的,他堂堂的华北建设委员会会长,走出去也是威风凛凛前呼后拥的,怎么就入不了沈之恒的眼?我给日本人做事怎么了?你不也是仗着英美法的势力,才敢在报纸上胡说八道吗?

他到底也不知道小妹妹是因为什么病而死的,千古谜案,无从追索。于是对着米兰,他开了口:“大小姐,怎么半夜一个人在街上走?”

汽车驶过米公馆,抛下了受苦受难的米大小姐。与此同时,在不很遥远的城市另一侧,厉英良走进他的会长办公室里,在写字台后坐了下来。胳膊肘架上桌面,双手十指交叉抵着下巴,他微微仰头望着电灯,等候部下带回捷报。

“我……妈妈打我,我急了,就跑出来了。”

单手攥着一根盲杖,米大小姐知道凭着母亲这种撞法,想把自己活活撞死是不可能的,可是总这么担惊受怕的活着,她也厌倦了。

他柔声问:“令堂为什么打你?是你做错了什么吗?”

二十四小时之后,米大小姐将与沈之恒相遇,但此刻她对那场相遇毫无预感,单是咬牙忍痛,由着她妈妈抓了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往墙上撞。她的头发疏疏落落,有的地方已经露了头皮,全是被米太太薅的,因为她是个轻飘飘的小玩意儿,非常适合被米太太薅着头发扯过来甩过去,米太太薅得顺了手,几乎要上瘾了。

“我没有犯错,是妈妈自己生气,因为爸爸给小弟弟办满月酒。”

米大小姐也是个瞎子。

厉英良点了点头,想起了今晚宴会上米将军那张花瓜似的面孔。这小姑娘的话,和米将军的花瓜正能对得上,可见是真话。

汽车驶过英租界的街巷,直奔法租界的沈宅而去。夜深了,又是深秋时节,大风一吹,那寒冷的程度,和冬夜也差不多。汽车经过一户洋房公馆,公馆里灯火通明,是米将军的家,更准确的讲,是正房米太太的家,因为米将军乃是一位千古风流人物,虽然自从北伐之后就下了野,一直是个半赋闲的状态,但是不改风流本色,在外广筑金屋,四处繁衍,成年的不肯回家。而在沈之恒的汽车经过之时,米公馆内刀光剑影,是米太太守活寡守得要发疯,正在拿米大小姐出气。米大小姐十五岁了,平日里摄取的一点点营养都用来长个子了,实在是没有余力去发育,所以看着还像个黄毛丫头。

“以后不要这样乱跑了。外面危险,要是遇见坏人,把你拐走卖了怎么办?就算没遇上坏人,天气这么冷,也要把你冻出病的。”

他向来不慌,这一晚却被个醉鬼逼得乱了方寸,事后一回忆,他感觉这也像是个不祥之兆,但在当时,他什么也没想,只快速发动汽车,想要回家休息去。他这辆汽车,是今年最新款的凯迪拉克,上个月刚从美国海运过来,在天津卫里还是头一辆。沈之恒这么一位阔绰的报业大亨,他本人也正是一位奢华的摩登文人,摩登文人既是有钱,那么开辆豪车出出风头,自然也是相当的合理。

米兰点了点头:“谢谢叔叔,我知道了。”

他不愿在宴会上呕吐,所以随便找了个借口退席,由于怕被酒徒追了上,他走得有些慌,连大衣都忘了穿,上了汽车之后才感到了寒冷。

厉英良其实比较希望她叫自己一声哥哥,不过人家乃是米大小姐,不可轻慢;而且她是瞎不是傻,自己哄着她叫哥哥,万一这事被她说出去了,倒显得他动机不纯。其实他哪里是那种人?他这人一心做大事,私生活都清白死了。

沈之恒参加一场盛大的慈善晚宴,因为被个酒徒缠了上,所以决定提前告辞。酒徒在不喝酒时也是个体面的大人物,可一喝了酒就变得黏黏糊糊,逮谁缠谁,逼着别人和他一醉方休。今晚他缠上了沈之恒,可沈之恒早在几个月前,就发现自己不能够再喝酒了。

午夜时分,厉英良把米兰送回了米公馆。

民国二十五年十一月廿日夜,天津卫,英租界。

米太太在把女儿推出去之后,就借酒消愁,醉了个昏天黑地,此时睡得连呼噜都打起来了。厉英良本以为自己把米大小姐送了回来,算是立了一功,米家定会感激自己,哪知道米公馆开了大门,只出来了个哆哆嗦嗦的老妈子,将米兰领了回去。厉英良没想到米大小姐这么不值钱,惊讶之余,无话可说,只得上了汽车,打道回府。

故事要从沈之恒遇袭的这一夜开始讲。

这一夜,厉英良第一次见到了米兰,米兰第一次遇到了沈之恒。他们因缘际会,由此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