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四章 无私藕(第5/12页)

这么多年,真正的桃源图,原来一直就在人们眼皮子底下?

“不是他做的。”咸希尧愣愣的,只晓得重复这一句,“而且他已经死了。”

可它又为何会变得一片空白?

“你日常唤他阿澈——这么说,他便是伙同劫匪,杀了三十几名镖师,还偷了桃源图,因此被赶出包家的那个包澈?”

更多的疑问闪过咸希尧的脑海,可他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他们脚底下的地面陡然间上升,开裂,爬出来个全身都是由石块拼凑而成的怪物。

咸希尧缓缓地站起身来,只觉得手脚冰凉。

“这,这是什么?”咸希尧见得少,不由得指着它大叫起来。

崔三儿便是那日差点被他用菜刀削了头皮的混混,今日连面都没敢露。

紧接着,便有火焰组成的箭,从正面撞上了怪物身体中央,将它击得粉碎,重新成为碎石。

“咳,咸老板,这个时候来跟你说这事儿,原本是不合适的。可听崔三儿说,你屋里那个瘫子,原本是姓包的?”

可那些碎石仍在颤动,咯咯作响,要滚回到一处去。

站在中央的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朝他走了两步,满脸的为难。

鲁鹰举着追日弓,依然在警戒。而在他们身边,还在传来更多的咯咯声。那些被夜行的佛像所踩碎,又还没有来得及修复的残墙碎石,此刻全都像有了生命一般,拼凑出了一个接一个勉强成型的人形。

他们到这里来做什么?是来吊唁阿澈的吗?

这些石怪迈开了腿,越过了三人头顶,走了起来。

咸希尧恼怒地抬头,便看见晃动的十几只火把下面,一张张明暗不定的人脸。自阿澈去了之后,他的脑子便浑浑噩噩的,花费了不少力气,才认出是竹溪镇上的诸位乡亲。

“糟糕,它们的目标是巡猎司!”

不晓得哪里来的一阵冷风卷过来,差点吹熄了他烧给阿澈的火盆。

鲁鹰转身便跑,咸希尧也跟了过去——不能让桃源图落在这些怪物手里!

院门忽然开了。

常青却站在原地不动。

“你啊,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像君子的家伙。”他低低笑着,“若说你偷了桃源图,倒不如说是我偷的,可信度还高一点……”

“常公子?”

明明是离火焰这么近的地方,他还是觉得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寒。

“你们走吧,我不能接近桃源图。”

火盆里的火苗蹿了两下,他就以为是阿澈听到了,凑了过去,差点烧到了眉毛。

他面朝着还在一个接一个爬出来的石怪,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支外表普通的笔。

“你连在屋顶上,都坐得四平八稳,端正方直,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后来你晓得那酒不是我自酿的,是我偷拿的,便自罚抄写了三百遍的包家家训,还把我的份儿也一并抄上了……你还记不记得,记不记得?”

“让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咸希尧独自守着火盆,往里面烧着纸钱,想起来,就叨叨几句。

笔尖破空之处,顿生龙吟。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嫌这冰糖拌藕实在太甜,便带了厨下的桂花酒给你,那年的中秋节,是咱俩一起爬到屋顶上,赏的月?”

便是要不断地提醒后人,任凭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要因为一己私欲,堕了这一颗冰雪般皎洁的心。

咸希尧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在那个夜晚,阿澈究竟是如何翻过了窗户,逃进了茫茫的雨幕当中。他甚至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少年喘息着转过头来,湿漉漉的黑发紧贴在前额,满眼的惊惶失措。

这么些年来,每到中秋节,就给阿澈做无私藕,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这道菜也是他们包家原先的规矩,是要将包河里的藕细细地切了丝,再用冰糖拌了,意思是“此藕无私,冰心可鉴”。

在突然消失之前,阿澈一路都在急急地奔跑,就像有人在身后紧追不舍。

但他还是做了无私藕。

可事后,人们并没有发现除他之外第二个人的痕迹。只有沿途掉落的,一些奇异的碎石。

丧事本来就办得简单,阿澈在竹溪镇几乎是个隐形人,没有什么人前来吊唁。只有咸希尧一人替他守灵。

那些碎石并不属于附近的山林,没有人知道它们从何而来。

第二夜就是中秋,月亮惨白得很,悬在阿澈的灵堂上方,把整个院落照得一片雪白。

咸希尧曾因此反复演练过沙盘,却百思不得其解。

十四年苦捱,终于一朝解脱。他怎忍心他再走得辛苦?

然而所有的疑问,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当他和鲁鹰赶到了巡猎司,三只石怪已经站在了院落之中。它们抓着屋檐的一角,一起用力,竟在吱嘎声中,生生掀开了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