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章 醉朱颜(第6/11页)

霍依然飞快地掩住了胸口,转过身去,百年不遇地红了耳朵尖儿。“你!”他,不,她气急败坏地憋了半天,居然还是只能憋出一个你字来。

但他一直也没顾上戳破蔺长生的谎言,因为他真的很忙。蔺长生的招摇作风从未更改过,穿衣要最好的织云锦,熏衣要用流水香,饮酒要朱成碧亲手酿的桃花酒。刚开始的几个月,霍依然的主要任务都是替蔺长生料理一波又一波朝这小肥羊扑上来的劫匪。

“霍依然,我——”

霍依然因此很是怀疑这位姑娘是否真的存在。

“别说了!”

据他说,他跟这位姑娘是青梅竹马,情深意厚,只是前不久突逢变故,两人不幸失散了。但若是要让他说出这位姑娘的长相来,他却又含糊其词,只说些我家姑娘的歌喉如何美妙,小手如何柔软之类的话。

霍依然深深地吸了口气,背朝着他,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说:“我尚未出生时,镇长曾经替我算过一卦,说我即将出生在大凶之时,若是又再是女儿身,属极阴之体,则更加不祥。母亲为了保护我,从小将我当作男孩子养大。可母亲病死后,我越长越大,终究还是露出了马脚。他们说得对,所有跟我走得太近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蔺长生自称是东海蜃楼阁的一名书吏,主要任务是走遍神州,风餐露宿,不辞辛苦地记录各种风俗轶事,好带回去给阁主雪公子。但霍依然从未见过他拿笔记录过,每次一到风光上佳之地,蔺长生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定下当地最舒适的酒楼,接着便两眼放光地搜刮各种美食,还四处跟人打听他心爱的姑娘。

那根在她手心枯萎的葡萄藤,它的触感如此鲜明,还残留在她手上。

霍依然再也没有寻过死。他没空。

“那卦象里还说,我会再回来,杀光这镇上所有的人……遇到你之前,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去死……如果你稍微有一点残存的理智的话,最好离我远一点。”

这一缠居然就是两年多。

霍依然命令自己闭上了眼睛,可还是忍不住听着蔺长生的脚步声。他听起来颇为踌躇,最终却还是离开了。

但蔺长生是何许人也,坚持不懈地缠了上来:“我雇你!做我的保镖如何?跟我一起有很多好处的!包你一路吃好玩好喝好,还有漂亮的姑娘,啊不,风景看——”

这是对的。她对自己说。

霍依然一声不吭扭头就走。

可从她怀抱着的重剑上却持续不断地传来层层愤怒和悲伤,几乎要将她淹没。世界再度变得模糊不清。有一个可怕的声音响了起来:所以我们就任由他人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们?既然是命中注定,倒不如

“霍大侠,你武艺如此高强,不如与我同行?“

“霍依然!”

霍依然其实当时就后悔了。但他不知道将来他还会更后悔。他摆平这次的劫匪后,蔺长生一从绳子里挣脱出来,便睁着双亮晶晶的眼睛扑了过来。

她睁开眼,看着眼前镶金着玉的酒囊。

霍依然长叹一声,走了出来。蔺长生叫人捆得像只待宰的猪,居然得空伸了只手,使劲地朝他挥着:“霍大侠!好巧啊,你也在!我正在跟他们聊你——”

“我刚才去拿醉朱颜了,幸好还有剩一点,你尝一口吧。”蔺长生的眼睛那么黑。满天的星轨都倒映在里头。“尝一口,你就知道,我们一起走过的山,走过的水,都在里面。难道只是出生的时辰,就能决定一个人的一生吗?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不也是组成你的一部分吗?”

这种体质也真是……独一无二了吧……

他过来,将他的手放在她手中。

那腰间挂着镶金着玉的贵重酒囊,一路哼着歌,大摇大摆地行了过来,又被劫匪扑过去摁在地上拿绳子捆了的,不是蔺长生,又是谁?

“所谓命运,难道不是握在你自己掌心吗?”

第二日他刚寻了另一处人迹罕至的悬崖要跳,呼啦啦涌来十来个劫匪埋伏在路边,眼看是要劫道。他濒死的好奇心居然活动了一下,潜伏在旁边等了片刻。

白泽所绘出的,是一块铜镜的残片,正映着清澈的星空,和紧紧牵着手的两个人。

这下好了,原本想死也没死成。

“能砸碎的是镜子,砸不碎的,是人心。”

谁曾想有个不开眼的匪人劫了蔺长生,以为这回捞了只小肥羊,一路拖着他也进了这片林子。霍依然在旁边听着蔺长生跟匪人亲切地攀谈,从自我介绍一直聊到人生感悟,终究是没忍住,出手救了他。

白泽在说:“看啊,看啊——”

为了保证无人打搅,他还特地选了处安静的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