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章 醉朱颜（第10/11页）

“我应该，早点认出你来的。可我只记得你的，声音，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来得及，修炼出眼睛……”

必须要回去，必须要告诉其他人……

“你别说话了。”

阿克力迷惑起来，再度在空中握紧了手指。结果仍是一样。原来如此。他明白了，为何醉朱颜越来越少，甚至在碎叶城绝了迹。

“你每天都来，跟妙音鸟一起，唱歌给我听。你还说等你长大了，要走很多地方，知道很多故事，再讲给我听……可我想跟你一起……我们一起……”

阿克力朝她合十而拜，女子的面纱动了动，似乎也在朝他回礼。她是伽陵频伽，佛前的妙音鸟。据说她们歌声婉转动人，是商人和旅客的庇护者。妙音鸟碧绿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望着他朝一串玛瑙般的葡萄伸出手去——触手却是虚空。

“你别说了。”

阿克力松了口气。他认出了那高耸的云髻和面纱下碧绿的眼瞳。那瞳孔是竖立的，并非人类所能具有。

“等我好不容易从树身中脱离出来，你已经走了，我到处找你。嘶，好痛……然后我留下的树身就枯萎了，这可不是你的错啊……”

阿克力手中一痛，被拽断的缰绳粗暴地擦过手心。骆驼喘着粗气，头也不回地跑走了，只留下一阵飞扬的沙尘给他。这是怎么了？他心中疑惑不已，忽然被一阵冰凉的恐惧感扼住了咽喉，缓缓地朝骆驼原先所望着的方向转过身去——在葡萄林茂密的枝叶之下，站着位窈窕的妇人。她披着艳丽的鲜红面纱，手腕和脚踝上是重重叠叠的金镯。

“我会陪着你的。这一次，我会一直陪着你。”

一开始老骆驼只是站在原地，精疲力尽地望着他，紧接着，它却猛地睁大双眼，原地高高地跳了起来。

“不，你要接着去看，我不能去看的风景。更多的山，更多的水，然后回来讲给我听。”

可他又很快爬了起来，手脚并用地朝前爬了一阵，接着索性跪了下来，仰面朝天，嘶哑地笑着：“在这里……真的在这里……”他回身，拽着那只表情呆滞的老骆驼，“来啊，来啊，我们找到了……”

“……”

他从骆驼背上摔了下来，脸朝下摔进了沙子里。

“答应我……好不好？”

阿克力张大了嘴。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这世上唯一那株能够酿造出醉朱颜的葡萄树终于恢复了生机。虽然树身仍有一半枯死，但另一半却萌发出了新生的绿枝。它们在空中彼此缠绕，生长，结出玛瑙般珍贵的果实。

从孩提时代起，他便常常听着关于醉朱颜的歌谣入睡，不止一次地在梦中见到那株神奇地生长于沙漠之中的葡萄树：延绵的沙丘之下，彼此缠绕的枝条铺天盖地，生机勃勃。残阳灿烂如血，如锦绣绸缎，在它的衬托下，整株葡萄树就像是一场绝不该出现的天国幻象。就像此刻，忽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景象一样。

妙音鸟重新回来了，围绕着它翩翩起舞。

可阿克力不信这个。

九

然而渐渐地，售往碎叶城的醉朱颜越来越少，近几年甚至绝了迹。城中甚至在传说，那株给鸣沙镇带来繁荣，也给附近的荒漠带来生机的葡萄树已经枯死。

“这么说，当初那葡萄树依然繁盛的幻像，是妙音鸟为了保护它所编织的？”

这珍贵的秘密在阿克力的家族代代相传，却没有人真正动过去寻找的心思。醉朱颜的产量虽少，又被鸣沙镇的镇民牢牢把控，可每年还是曾经能有二三桶售卖。既有现成的酒可以买，又何必去冒性命危险？

“嗯，它们大概还是对它原来的样子充满怀念吧。”霍依然坐在常青对面，拧开了那只昂贵酒囊的瓶塞，将其中的液体小心地斟满了两只酒杯。

阿克力趴在老骆驼背上，喃喃着。

“这是今年新酿成的醉朱颜。尝尝如何？”

“可没有人……没有人知道，那株葡萄树，究竟……在何处……除了我，现在只有我……”

非常奇妙的滋味，若是含一口在舌尖，再闭上眼，眼前一时间犹如黄山飘渺的云雾，倏忽来去，一时间又如有黔州的细雨轻轻击打在面颊。夔门的浪高滩险，无夏的杏花春雨。

那葡萄种子在这极为干旱之处，居然也寻到了水源，拼出了一线生机。由于缺少水分，用这种葡萄酿成的酒，除了芳辛酷烈，更有沁人心脾的甘甜。

“所以这都是你们去过的地方？”常青感叹，“没想到蔺公子竟然真的是蜃楼阁的书吏，而且居然通过这种方式记录下了一切。”

它嘴里的葡萄沿途掉落，在神州大地的各处生长起来。其中一颗便落入了阿克力身在的这片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