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章 忘忧糕(第2/23页)

红色忘忧糕一直安静地躺在水晶匣中,质地温润,像是用玛瑙制成的。

无星的黑夜笼罩着整个无夏城。

说完这句话,饕餮将军便起了身,拿起了一侧的长刀,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只有莲心塔依然光芒四射,犹如一朵九瓣的金莲。这是子夜时分,黑暗和寒冷都浓厚到了极致。露水在石板上悄然凝结,即使是最警醒的狗也昏昏欲睡。无夏城中绝大部分的城民都陷在最深的梦境里。

“那匣中的红色忘忧糕便能让人恢复记忆,你咬一口吧。”

他们中的一些敏感者将会梦到兽群,梦到闪闪发光的尖牙和长角,梦到自屋顶上奔跑而过的庞然巨物,他们甚至还会以为在梦中听到了它们撕杀时的咆哮,和跌落时伴随着的瓦片碎裂声。

常青死死地咬住了这句话,生怕它会自己冒出来。

每当第一缕晨光降临,这些梦境均将消散,隐没为碎片,再不被人记得。那些发生在夜晚的厮杀,将只属于夜晚本身。

可我真正想要选择的是你。

但若人们肯仔细回想,说不定还能想起来,那伴随着每一场梦境的隐约的笛声。

“我明白了,你终究还是选择了他们。”

夜空之下,它仿佛晶莹细长的游丝,袅袅不绝。

他们久久对视,直到朱成碧挪开了眼睛。

既像是召唤,也像是诅咒。

“即使是再痛苦的回忆。”

饕餮将军站在莲心塔顶。

“所以你还是要选择想起来,即使那是痛苦不堪的回忆?”

塔身的光芒映照下,她的身影威风凛凛,犹如战神。

朱成碧往回退了退。

层层叠叠的青瓦之间,忽然一左一右,同时升腾起了两团烟尘,方位却截然相反。那烟尘在半空之中膨胀开来,转眼间扑出了犹如镜像一般的一对巨熊,身躯比寻常熊罴大了十倍不只。巨大的熊掌带着闪光的利爪在空中划过,从不同的方位朝她袭去

“你还是不明白……“他缓缓摇头:”就算有数千年的寿命,可你还是不懂。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所有过去的一切汇聚而成的我。我们人类的生命本来就转瞬即逝,如果再擅自抹杀自己的过去,等于是杀死了一部分的自己。”

却在最后一刻,悬在了她的头顶。

怎么能忘得掉呢,怎么能真的就闭目塞听,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明明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已经许下过的誓言?

饕餮将军收回了手中的长刀,伸出了一根指头,在头顶的那只熊爪上轻轻一戳。

在他被忘忧糕切割得七零八碎的记忆中,他还是记得他叫做小萱。

巨熊仰天嚎叫起来,扭转着身体,朝不同的方位倒下。就在刚才,有更快,更锐利之物,悄无声息地斩断了他们的脊骨。

身后有什么人,一直在锲而不舍,拽着他的袖子。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那个头顶有着银白色犀牛角的孩子。

那双属于饕餮的金眼甚至连眨都没有眨一下。

只要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要他将凌虚谷的妖兽们忘得一干二净

但她并没有放开手中的刀,仍在戒备。她在等待着笛声响起。在过去的数个夜晚,这样的事一再发生:无论她斩杀这些妖兽多少次,只要笛声响起,他们就会再度热血沸腾,哪怕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要朝莲心塔爬过来。

可她真真切切地将它摆在了他的面前,甚至自顾自地,已经采取了行动。

就像现在这样——一只巨熊已经失去了意识,但是另一只身上忽然发生了新的变化,它断裂的脊骨从中间开裂,露出半边白骨森森的胸膛,可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再度朝她扑了过来。

他原以为这是他一个人的愿望,说出口时,也不过是当个玩笑罢了。

她朝一侧闪开,顺势将长刀插入了熊的肋骨之间,狠狠一扭。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曾在心中勾画过多少次这样的景象:大雪落满山谷,四周静谧无声,只有他们两人并肩而立,等着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却再无纷争侵扰,直到用尽他所能陪伴她的,短短的这一生。

白骨与刀刃摩擦,溅出了火星。尖锐的声响让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是,多么大的诱惑。

熊的肋骨一根根地掉落在莲心塔下。可那笛声仍不肯停歇,仍在催促。

“你不是想去扬州吃富春包子,去岭南吃煲仔饭么?我带你去,我带你走遍神州,我们去看塞北的雪原,去看东海的仙山——你什么都不需要记得,只需要留在我身边就够了。”

所有的白骨都在卡卡作响,连同之前失去意识的巨熊体内的骨骼,都在挣扎着要脱离了血肉,重新拼接起来。远处甚至又出现了新的妖兽——露着半截白骨长尾的龙,脖颈上血肉掉落的仙鹤。空洞的眼窝中已经没有了眼睛,却还是望着莲心塔,燃烧着晶亮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