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七章 嘉庆李(第3/11页)

朱成碧从窗外翻进去时,赵瑗正不紧不慢地换着朝服。

这一句话,止住了她所有动作。

既有人亲眼见过奇迹,不由得旁人不信,围在郡王府外的百姓更多了。官家按耐了这几日,终于还是忍不住,下旨召赵瑗入宫。

“我恨你,我恨你?”假的嘉柔公主朝后跌去,重复几遍,眼中渐渐发起绿光来,“是,我恨你!我恨你当初为什么要把李干揉软了给我,我恨你为什么这么心软,对我这么好,却永远都在我够不到的地方!”她忽然捂住了左侧的手臂,就好像那里传来了剧烈的疼痛,“我恨不得从来没有见过你,那样就不会坠落山崖,孤零零地死在山林之间!你知道我苟延残喘了多久,才落下最后一口气吗?”

赵瑗亲自出现在灾民面前,向他们解释真龙之说只是无稽之谈,但他们只向他磕头哀求,对他的话一概不信。更为糟糕的是,数日后,原本负责镇守苍梧山珍珠泉的兵士赶回了临安,带来了神龙现身的讯息。据说珍珠泉即将干涸时,有神龙从天而降,落爪之处,层层清泉涌出。

赵瑗落下泪来。她虽然不是真的赵璎奴,但她相貌声音,都与赵璎奴如此相似,便如他的妹妹真的站在他面前,声声质问。

一夜之间,一切都乱了套。

“阿奴,我待你好,是因为,你是我妹妹……”

“他们说……郡王肩有龙纹,乃是真龙血脉,求郡王早日行雨,救黎民于水火!”

“我不是你妹妹!”她打断了他,“我姓白,我是白家的女儿!你不也不是他的亲生子?谁都知道他亲生的只有琅琊王一个,他至今还在念念不忘,可惜啊,死得太早!可琅琊王还活着的时候,他又待他如何?还不是早早地便封了王,打发去无夏那种地方?”

赵瑗的第一反应是握住身侧的佩剑,接着又慢慢松开了,他皱眉问道:“他们想要怎样?”

“住口!”

“郡王!越州来的灾民涌入了临安,已经将咱的郡王府团团围住了!”

“我偏要说!小哥哥,这宫里冷得很,没有一个人不是在为自己打算,不是在为自己挣命。除了你,你心这么软,怎么能活得下去?你连对我这个毫无血缘的妹妹都是……”她脸上现出迷蒙神色,哼唱起来,“当日谁幻银桥,阿瞒儿戏,一笑成痴绝。”

等等!他猛地翻身坐起,拉开了亵衣的领口,露出来的左肩之上,原本消散的龙型淤青,正在重新显露出来,一刻比一刻更加清晰。

赵瑗只觉得头顶犹如惊雷闪过,震得两耳轰鸣,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她竟是真的。

他半醒半梦地躺在帷幕之间,伸着手——毫无疑问,这是只人类的手。可他刚刚还在云层之上,他还记得月光和雾气,还记得自己挖开了泉眼……

赵璎奴初入宫时,曾有位名为绿萼的宫嫔,善吹笙,画竹,对年幼的她颇为看顾。有一日官家摆驾贾贵妃宫中,听绿萼吹了一阵,夸了句“玉手与瑶笙同色”。第二日,绿萼便落了井,据说是去井边玩耍,不小心掉了进去。

……我是谁?

身边亲近之人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再没人敢提起。赵璎奴惊恐无比,吵着要去找她的小哥哥,可赵瑗那时已知男女大防,再不敢轻易出现在她面前,只听说她夜夜无法安睡,人也日益消瘦下去。

直到跌入了一副人类的躯壳中。

他没有办法,只能买通了值夜的侍卫,允他在夜里靠近璎奴的居所,吹笛子给她听。他并不擅音律,反反复复也只是他们初见的夜晚,女童在旁边唱的那几句唱词。他并没有真正出现在她面前,就算有旁人听了去,也只会以为是某个路过的乐师。

云层在它身侧呼啸掠过。它忽然忘记了该如何飞翔,只能无助地扭动着身躯,绝望地开始了坠落。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秘密。

可他已经死了。它不甘地挣扎着想道。而我还活着。这并不是我的错。

就算他们之间隔着透明的冰墙,他也希望她知道,困在冰中的,并不只是她一个。他曾想要陪伴她,守护她,最终却并没能做到。

神龙猛然睁大了双眼,忽然间,更多的影像纷纷涌现。一个高瘦的影子立在金殿之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中带着痛楚:“你这样畏首畏尾,哪里有我赵家血脉的样子?若是你大哥还在,若是他还在……”

“阿奴,阿奴,真的是你?”他手中的剑掉落在地,取而代之的是紧紧抱在怀中的少女。

“妇人之仁!”

他没有看到她眼中绿色的萤光,也没有看到她嘴角胜利的笑容:“小哥哥,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想要活下去,只有唤醒真龙这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