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九章 千齑面(第7/11页)
“张玉虎!你个笨蛋!”姚世荷只得收了枪势,一边提醒着,“要小心——”
“他们以为我们此刻必定军心动摇,一击即溃。”
“来啊,小牛,我来陪你玩儿!”
星光如瀑的那个夜晚,在父亲将释放金翅鸟的事实告知全军之后,常青也站到了姚家军的将士们面前。
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一团火红的影子从左侧插了过来,顶着只浓眉大眼,肤色黝黑的男子的头,下面却生着四只马腿。第一眼望去,姚世荷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妖怪。那男子将身上的红布一扯,不知道他那里弄来的旗子,握在那小钵碗般大小的拳头里,猎猎生风。
“他们以为,姚家军之所以战到此刻,全是仰仗金翅鸟。如今金翅鸟已去,他们必将倾巢而来,力求毕全功于一役,适才我问过姚将军一个问题,现在我要再问问大家,你们每一个人——可愿降?!”
“赢官人,我来助你!”
此问一出,顿时死寂降临,紧接着爆发出无数愤怒呼喝。
傲因在对面嘲笑地喷着鼻息。它缓慢地挪动着脚步,寻找着下一次进攻的方位。姚世荷也认真起来,摊开了手掌,枪身从掌心中缓缓划过,他的铁锥枪重有八十斤,若全力出击,连铁甲都可击穿。若傲因再向前冲来,他可准保将其直接挑在枪尖上。
“若战,则九死一生,若降,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与此同时,傲因的牛尾却甩了起来,狠狠地砸在了姚世荷的后背上,只听喀哒一声,却是连护心镜都给震裂了。姚世荷朝前踉跄了好几步才刹住,喉咙里涌出一丝带腥味的血来,又叫他生生吞回去了。
呼喝声中,常青还在轻轻地说。姚世荷站得远,可那一字一句,宛如在耳,每一个人都听得到他的声音:“不过,从今往后只怕是连家乡的一碗面条,都未必能吃得到了。”
战场上,轻敌者死。不需要再复习父亲的这句教诲了,此刻从枪身上传来的震动已经让他手腕发麻,差点连枪都握不住。那犹如肉瘤的地方,竟坚硬如此!
家乡的面条。
但这念头才刚刚成型,他就自那对细小的眼睛中望见了嘲笑。
忽然之间,姚世荷只觉得自己重又坐在了桃花帐内,眼前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千齑面,金眼少女正在露出虎牙微笑,下一刻,却已经身在家中,端着那碗的人,换成了母亲,弟妹缠在她的裙边,讨着要从他这个大哥的碗里再多分些到自己碗里,叫母亲拿了筷子,作势要敲头,在空中悬了半天,终究是没有舍得落下去。
终究不过是只野兽而已。
跟那日一样,他红了眼眶。
和水牛一样,姚世荷想。傲因猛地一蹬地面,朝他撞了过来,而他将身一侧,紧接着双手握住手中的枪,调转枪头朝傲因头顶的瘤子用尽全力就是一刺。
十万姚家军,多是鄂州子弟,战到今日,无人退过一步。往哪里退?他们身后便是家乡,只消退一步,所珍重的一切便会被铁浮图的马蹄生生踏碎。他握紧了腰间的横刀,死死地攥在手心里。张玉虎的血似乎还沾在上面,入手滚烫。身边的将士们早已喊了起来。
这声喊声成功地引起了傲因的注意。它甩了甩背上犹如破烂蓑衣的黑毛,朝他低下头,前蹄在地面上刨出了坑。
“不降,宁死不降!”
他能看清它头顶两只苍白牛角中央,蠕动着的肉瘤,看清它收回口中如吸管一般的舌头末端滴着的液体。躺在它脚底下的士兵还睁着眼睛,苍白的眼瞳灰蒙蒙的。那双眼睛让姚世荷的胸中一热,不禁大喝一声。
“愿随姚将军决一死战!决一死战!”
他胯下的马霎时便软了前腿,跪倒在地。好在姚世荷临战经验丰富,在马倒下一半时便顺势前滚了一圈,再站起来的时候,他跟那只傲因几乎是面对面了。
常青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却面露狠绝:“好!既然如此,常某也愿尽微薄之力,助姚将军退敌!”
姚世荷赶到的时候,这只傲因已经将一支不下二十人的步兵小队尽数踩死了。它慢条斯理地咬开那些尸体的头盔,伸出吸管一般的舌头,吸着其中的脑髓。
直到如今,姚世荷仿佛依然能听到那晚的呼喊声,连大地都在微微震动。
光是它吼叫的声音,便已经足够让马匹受惊,而它的攻击是非常有目的性的:只踩踏姚家军中手持麻扎刀,负责斩掉对方马腿的步兵。
不对,地面是真的在震动!他忽然反应过来,朝身边的骑兵们做了一个保持安静的手势,自己驱动马匹朝前走了两步,自灌木的间隙之中朝外望去——远远地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是金军引以为傲的铁浮图马队,它们三匹一组,被捆绑在一起,披挂着布满朝外尖刺的黝黑铁甲,便如造型可怖的移动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