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 掌间珠(第6/12页)

舒酉呵呵一笑,丢下茶壶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直指前方:“就是它!”

“公子困在此地,如龙困浅水,已经十六年有余,如今是唯一逃出生天的机会,公子应是不应?”

周广萍的脑子嗡嗡作响,只听得母亲在一旁抗议:“舒巡检,那里可是先夫的灵堂!”

“你是谁?”

“没错,便是灵堂中悬挂的那只白虎!是它埋伏在花园中,惊吓了王氏,之后谢氏噎死、高氏落水,也跟它脱不了干系。她已在这四璟园里盘踞了十六年。十六年前,也是它吞噬了你的母亲,你父亲与它拼死搏斗,摔下山崖,却也砍断了它的一只前掌!”

鹂语却比划出三根手指来:“三日后便是八月初八,喜宴当晚,广玉兰树下有人接应,银两和马车都已备好,公子跟他走便是。”

“巡检大人,您在说什么啊?”周广萍望见母亲的眉毛一点点地竖了起来,眼中隐约有银白色的光泽出现,仿佛小小的风暴团。但她表面上还是平静的,甚至还笑着道:“我这不是好好地在这里?”

“你究竟是谁?”周广萍逼近一步,低声问道。

众人七嘴八舌地喧闹起来,舒酉却只看着周广萍,只对着他说道:“这些年来,你也有所察觉吧?凡事都无法自己做主,老婆一个接一个地惨死。你是不是也想过逃走?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要救你出去。”他眼中竟然隐有泪,“这些年来,与虎为伴,苦了你了,萍儿!我不是舒酉,我是你爹周树友啊!”

打趣归打趣,婢女们倒是真的出了房,临走还体贴地带上了房门。周广萍待得那些脚步声尽都远去,又小心地贴着门缝听了听,确定无人在外面,这才松了口气。一回头,鹂语已经抬起头来,细长眼睛中笑意闪烁,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样子。

“爹?!”

“从未见公子如此性急过,这几日都耐不得?”

“是爹对不起你,你还记得吗?当日你在山道旁边捡到一只虎崽,闹着要养着玩儿,是爹一时糊涂贪图那虎皮,给你做了顶帽子,才有了今日这种种祸端。”

“罢罢罢!我们几个若再不走开,未免也太不识情知趣了。”

“不,我不记得……”舒酉一步步朝他走过来,周广萍只晓得摇头后退。

鹂语没作声,只缩了缩脖子。倒是旁边的几个婢女笑开了。

“巡检大人怕是失心疯了吧?”周夫人抢先一步,拦在舒酉身前,“未这可是我家儿子,全无夏城都知道我是他母亲。光天化日,您这是要强抢别人家的儿子吗?还有没有王法了?”

“别擦了。”他凑她耳边,吹气在她耳朵上,“再擦,这壶就能当镜子用了。”

就在这时,周广萍却望见了鹂语。

周广萍也不以为忤,主动跑过去坐她身旁。

那却又不太像是鹂语了,她站在人群之后,身着羿师的制服,束起了长发,细长的媚眼遥遥地望着他,却再也没有当日的情意流动。周广萍欲开口唤她,却见她抬起手中弩箭,箭头正对他胸口,骤然间弓弦响动,伴随着破空之声。

接连有十多天,整个周家都在为了即将到来的喜宴做准备,所有的婢子都被发动起来,刷洗的刷洗,采买的采买。库房也都被打开,一批一批的锦缎、珠宝、花瓶、家具,都被运了出来,好在宴上使用。他去的时候,鹂语正跟其他婢女用海盐擦着几只铜壶,见他来了,也不理,别的婢女都向他行礼,唯有她低头坐在那里,扭了身只顾着擦手里的壶。

他闭了眼,只道自己是死定了,望见的却是曾经以为的未来。他看见白发苍苍的自己,依旧被困在四璟园中,背已经驼了,正扶着爬满藤蔓的砖墙,一步一步地朝前挪着,嘴里还喊着:娘?我娘呢?

那夜过后,鹂语改换了发式,梳起了少妇式样的发髻,却还是如往日般沉默寡言。那日忽然出现在他卧房的替身人偶,天亮时也自动消失了,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虽已圆房,但并未举办喜宴,所以鹂语还跟以前一样,住在婢女们的下房里。周广萍却总是按耐不住,要寻各种由头去找她。

那样的未来将不会成真。他一阵轻松。

“鹂语告退。”她轻声细语,“今夜,便由这床头的人偶陪伴公子吧。”

但刺穿胸口的疼痛迟迟未至。他疑惑地睁眼,见那只银箭悬在自己面前,被一股小小的旋风所缠绕。周夫人脸上浮现出了银白色的纹路,她的衣袍渐渐升腾起来,更多的云团出现在她身后,当她张口咆哮之时,隐约有闪电从云团中划过。

自周广萍成年之后,这个字时刻在他心中盘绕,却从未被任何人亲口说出过。他半是惊喜半是疑惑,想要握住她的手,却扑了个空,只有那个字的灼痛还在他手心烧着。